第55章 Chapter54.血統認同

Chapter 54. 血統認同

青灰色的光線刺破沉默,空白随着時間推移被鮮活填滿,嶄新的清晨,不知不覺地降落。

我睡得意外的好。

沒有可可粉,沒有輾轉反側,沒有自我催眠,連一向不可缺少的唱片還沒來得及放上,我就迅速陷入夢鄉。

這是個激勵人心的好消息,規律的睡眠狀況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病情的好轉,如果把這個消息告訴卡亞斯貝醫生,說不定我的可可禁令就不用持續到夏天了。

我凝視着還未完全蘇醒的盧布廖夫。冷冽幹燥的寒風經過夜晚的沉積,将濕潤的水汽彌漫在空氣裏,雪地也似乎吸吮清澈的晨露,柔軟蓬松像是水當當的被子,給我一種似乎跳下去也可以的錯覺。

夏天啊,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會知道它還留在遙遠北冰洋的那一頭,沒能搭上汽笛長鳴,瑟瑟海風鼓脹船帆的游輪。

我捧着放了滿滿兩大勺糖的熱牛奶坐在窗邊,自從安德烈管家帶着女仆們仔仔細細掃蕩過房間之後,不只是可可粉,巧克力,紅茶,綠茶,奧利奧······都默契地消失,只剩下了牛奶。

好在卡亞斯貝醫生準許我留下兩個糖罐子,不然,牛奶淡淡的奶腥味會使我失去所有能喝的飲料。

我沒有想到,今天早上我的精神頭格外的好。準确地說,是起得格外早。陽光被地平線擠壓的不能動彈,世界還享受着寧靜的灰暗一片朦胧時,我輕輕睜開了眼睛。

窗外的盧布廖夫,它從暗淡走向新生,每一秒就多了一分色彩,無垠雪地鋪陳的白色,雲松抖落露出墨綠色和泥土的褐色,模糊水汽的灰色,混入淺淺的瞳孔游樂嬉鬧。

那種感覺很奇妙,我沒有着急起身,仍然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只有雙眼一點一點不放過任何細節,謹慎又小心地将這片小小的世界,輕輕埋入內心一個上鎖的盒子裏珍藏。

等到晨曦驚落積滿雪的枝丫,新的一天到來之時,我已經補上昨晚的沒來得及洗漱的遺憾,泡過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窩在透亮的落地窗前咽下口中甜膩膩,暖洋洋的牛奶了。

“咚咚咚——”

悠閑惬意,難得早起的時光被打斷。

我先走到唱片機前暫停舒緩的搖籃曲,然後才打開門,睡覺前我有反鎖門窗的習慣,起床後,我還沒把鎖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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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猜測沒有錯,是索菲亞。

她随意地穿着寬松的休閑服,過長的褲腳堆疊拖在腳邊,我張大眼睛,顯得驚訝極了。

毫不誇張地說,我第一次見到她穿這種衣服。在盧布廖夫的時間,我找不到除了我以外任何一個會穿松松垮垮沒有版型的衣服的人,甚至是最不修邊幅的園丁馬克西姆,一年四季也是襯衫外套皮質夾克,更不用說男士古典長尾西裝不離身的安德烈管家了。

房間裏唯一放置在窗邊的軟椅讓給索菲亞,我從衣帽間裏搬出一個茶色軟塌塌的豆枕,挨着她靠坐在開司米地毯上。

“要來點牛奶嗎?”沒有咖啡,咖啡機裏咕嘟咕嘟煮的是牛奶。

“不用,我和你一樣受不了牛奶的味道,也不像你喜歡吃糖。”索菲亞皺起好看的的眉頭,她的厭惡更甚于我,房間裏沒有其他的東西,涼水?還是算了吧,我停止糾結。

“睡得好嗎?”索菲亞輕輕說,素顏讓她的疲憊展露無疑,不只是黯淡無光的皮膚,纖長的睫毛垂下塊狀陰影,是深刻的無力和疲倦。

“嗯,躺在床上不一會便睡着了,好像沒有做夢,醒來不久天就亮了。”

我忽然很心疼她,光彩照人,精致又優雅才是适合索菲亞的形容詞,而不像現在,無助地讓人只想去擁抱她。

然後,沉默占據我們之間的距離,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我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逐漸失去溫度的牛奶,糖塊結晶沒有完全融化,或是重新凝固起來粘在陶瓷杯壁上。

“你,責怪我嗎?”索菲亞像是下定決心,低垂的眼眸擡起,她盯着我,不想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你因為昨天的事情,在怪我嗎?”

我沒有回避索菲亞的眼神,但我無法回應她的期待。我不知道怎麽說,似乎這個問題是一道難解的題,或是有兩個答案,每一個正确性都模模糊糊,暧昧不清,随便選一個可能得不到分數。

而她的表情随着我的緘默迅速灰暗下去。索菲亞耷拉肩膀,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隐藏的悲傷一并浮現出來:“我們沒有選擇,弗洛夏。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有一絲可能,我都會是那個緊緊抓住你不松手的人。”

濕潤湧上她的眼眶,淚花浮現,波光淩淩的水珠低落之前她移開目光,裝作細細打量我的房間,她清清喉嚨,遮掩有些哽咽的聲音:

“剛開始我不知道你的喜好,安德廖沙不在身邊,你還太小,審美取向肯定和我有所差異······我拉着馬爾金一起幫你挑選裝飾房間的風格,他···衆所周知他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人,他無非偏好一些黑色、白色、灰色的家具······薩沙說,不是每個小女孩都喜歡粉絲的蕾絲和芭比,于是,雖然不至于能獲得你的喜愛,但也不會讓你讨厭地采用了保險的做法,最終選擇的是淡青色和柔和的裸色。”

也許本來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結果說着說着,索菲亞不經意之間陷入回憶。

下巴抵着膝蓋,我跟随她游離的目光認真傾聽,原來不只有我面對陌生的家人恐懼緊張,他們沒有說出口、小心翼翼隐藏的表面下,同樣的忐忑和不知所措。

“房子裝好了,空蕩蕩的總不能擺滿裝飾品,想到你還是活潑調皮的年紀,很容易打破玻璃,陶瓷不小心劃傷你自己。所以我們商量着放點什麽東西好呢······我放上洋娃娃沒有小女孩會拒絕,特別是亞歷山德拉娃娃,我小時候,身邊的女孩子人手一個······”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索菲亞淺淡地笑了:

“……馬爾金在這方面依舊無可救藥的笨拙,他将年輕時候零零散散攢下來的黑膠唱片一股腦塞進你的置物櫃,結果自然放不下,他索性給你換了個唱片架···我告訴他小女孩才不會喜歡聽那些年代久遠的老古董,後來才知道你最愛的是那臺唱片機,而娃娃們則連包裝都沒有拆,一直在最頂層積灰······”

粘附在杯壁的糖粒順着最後幾滴液體滑入口中,猝不及防,本就被甜滋滋的味道充斥的口腔神經,遭遇難以克服的挑戰,輕而易舉地破壞了味覺系統。我緊緊閉上嘴巴,不可抑止的口水分泌,滲透着齁氣四溢苦澀。

“你來到我身邊的那天,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可實際上,半年過去了······半年,你也慢慢長大了······”

索菲亞哽咽了,她的淚水從美麗的碧藍雙眸中落下,一串珍珠般的晶瑩,固體碰撞漣漪,砸入晃動的谷波蕩漾。

她偏過頭,悄悄抹去:“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會傷害你。”

這毋庸置疑,就像那些亞歷山德拉洋娃娃一樣,她的給予,雖然不是我的喜好,但其中充滿了她的愛意。

“你知道嗎?弗洛夏,我真的很愛你······”索菲亞悲傷的臉龐下,是她的真心。所謂真心,總是隐藏在背後,因為它過于羞澀和細膩,所以越是忽視,就越會藏到更深的地方。強大如索菲亞,也逃不開這個道理。

“我知道。”我捧着杯子站起身,咖啡機的提示音已經響了好一會兒,音量不高的華爾茲圓舞曲舒緩的樂曲,猶如能平複心情的傾聽:“我知道你愛我。”

牛奶被打散浮現出綿密的奶沫,我重新往杯子裏添上熱氣騰騰的絲滑液體,沒有忘記放進一大塊方糖進去。

我需要給索菲亞一點時間,她不會想讓我看見控制不住的眼淚,在這一點上,我還是了解她的。

她的失态只有那短短幾分鐘,我端着燙手的牛奶回來時,她已經重新恢複了之前的冷靜與矜持,只有悲傷最不擅長掩飾。

“你看上去冷得快要打哆嗦了,喏,別像個我一樣挑食,它會讓你舒服很多。別擔心,加了糖味道就沒有那麽濃重了。”房間裏的溫度很合适,但我就是感覺得到,她需要一些溫暖的東西,就算不喝,捧着也會暖和一點。

我将牛奶放入索菲亞手中,看着她驚訝的眼神,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我沒有怪你,你沒有給我足夠思考的時間,索菲亞,如果再等兩分鐘,我會回答你,”我無比真誠地說:

“我沒有怪你,你為我作出的任何一個決定,我都沒有怪過你。”

錯覺是短暫的,但誤會一旦産生,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別讓個人自由的錯覺成為不能改變的後悔。

“你們沒有選擇,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安德廖沙告訴過我,在現代社會王室政治能夠存在的原因,除了貴族們壓倒性的···資源,資源優勢之外,更重要的是漫長的時間裏對人民對後代的思想上的灌輸······嗯···特別在于統/治階級的貴族們,他們的血統認同尤為重要······”

不能将過錯歸咎于模糊不清的回憶,畢竟當時的我無法理解安德廖沙大段大段與我了解的現實完全脫節,能夠提煉出主要的內容已實屬不易。

“所以,你們不能抗拒王/權至高無上,王室榮耀不可侵犯的原則,因為如果否認它······”

“就是在否認你們自己。”

安德廖沙,索菲亞,馬爾金先生他們以這樣的身份存在的意義,怎麽可以因為我輕易否定,不溶于歷史的洪流之中的,必然是刻入骨血不能也不會動搖的信念和價值。

光線慢慢地将房間照亮,脫不開長久奠/基的灰色的陰霾,正是不明顯的預示,盧布廖夫的天亮了。

“所以,我理解你們的苦衷。而且,索菲亞,我無法責怪你,或許我沒有告訴你,從醫院醒來看到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後來,你真的将我帶入了天堂般美好的地方,讓我擁有了所有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我的人生中從才不缺少眼淚,痛苦的,絕望的,無奈的,掙紮的,後悔的,唯獨幸福長久的遲到,但此時,靜靜流淌在臉頰上的,是幸福的淚水,我稍稍喘氣:

“···呼···我忘了說,謝謝你願意接受這樣的我。”

“我也愛你,索菲亞。”臉龐上的水珠在盧布廖夫沉靜的光芒中盛開出婀娜的告白。

任何的虛情假意和充滿同情的忠告,都無法成為真正的安慰。安慰,只能在最誠懇,彼此沒有距離的那一瞬間實現。

如果想安慰某個人,那麽只需要看着他,付出自己的真心。

我伏在索菲亞的膝上,任由她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脊背。

我不會畏懼分離,因為沒有任何力量能将家人分離。

“咚咚——”

敲門聲驚醒了舒服地靠着索菲亞,而打起了盹兒的我,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我發現安德烈管家站在門外。

索菲亞輕柔地托起我的脖子,附在耳邊輕聲說道:“困了嗎?再去床上睡一會吧。”

我醒來得太早,精神上的充足不能掩飾生理上的疲倦,看來興奮過頭了也不好。

我呆滞了幾秒鐘,還是敗給氣勢洶洶地睡意,它到來的如此突然,又或許是隔閡消失後的輕松,我乖巧地點點頭:“唔···好。”

我徑直撲倒在床上,埋入柔軟的被子裏,溫暖的氣息将我團團圍住。

索菲亞把被子往下拉,仔細掖好将我的頭露出來:“安心睡吧···”

眼皮黏在一起,再難睜開,大腦昏昏沉沉的,我放棄抵抗決定一根根松開緊抓着意識的手······直到,安德烈管家刻意壓低的聲音,遙遠的似乎從天空的另一邊響起:

“夫人,先生······羅曼諾夫家族派人······”

“我們出去說。”門發出輕輕地咔噠一聲。

睡吧,睡吧,有什麽事情醒來再說吧,我盡可能放緩呼吸,就這樣睡吧。

可是,這是世界不是你閉上眼睛,黑夜就會來臨。

短暫的黑暗過去,我睜開雙眼,不由自主地長嘆一口氣。

原諒作者慢吞吞的敘事風格,快一些就有小天使覺得文章突兀了,這篇文的風格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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