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0.紀念物品

Chapter 60. 紀念物品

我放緩呼吸,一口氣分三次緩緩地吐出來,這樣我的呼吸聲可以變得很輕微,像熟睡的人平穩的心跳和安靜,最大程度上減弱着存在感,讓同一個空間的弗拉基米爾能夠完全忽視我。

我告訴自己,睡覺吧,睡覺吧,睡着了就可以快點度過這段難熬的時間,我假裝閉上眼睛,似乎正沉沉地等待夢境的人,可手臂不動聲色地環在腹部,手指松松地攥成拳頭,露在手肘彎外面,我隐隐防備其他人的自我保護,帶來一點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車子經過一處不平坦的地面微微晃動,應該是郊外的托爾大環路,司機每天接送我回家都會走這條路,直線距離短,車子也少,很多時候兩條車道上只有一輛車子孤零零地行駛,不需要擔心俄羅斯數量衆多酒駕的馬路殺手,安全性可以得到保障。

如果勉強挑一個缺點,就只有托爾路上偶爾坑坑窪窪的路面,由于林區充沛的雨量,常年不斷沖刷鋪設的幹性瀝青,松動的部分被撬離,造成了凹凸不平的缺口,也許有過修複,但頻繁的降雨沒有給材料變得堅固的時間。

又一個水坑,車子猛地晃動。被慣性拉扯,我短暫地脫離了車門,撞在身後的靠墊上,十分柔軟的材質,所以倒也不是很痛,我又趕緊重新貼在門上,這次我抓住了門側的扶手,确保自己不會被彈開。

以前的這條路沒有現在這麽颠簸,卻因為要躲着一個個水坑而開得歪歪扭扭,稍不注意直接開過去,“噗呲——”泥水濺滿輪胎的聲響似乎都能聽到,可現在,羅曼諾夫家的車子無所顧忌地行駛在結冰的路面,徑直碾過去,不會有任何猶豫。

盧布廖夫在慢慢遠去······我低着頭,仿佛起霧的玻璃不能視線,去使我銘記···

霧氣不論輕薄或濃郁,朦胧了壓抑的綠色之中蓬勃的生機,仿佛僞裝似的,減少雨水的警惕,讓它們手舞足蹈又心甘情願地,降臨這片土地。

深沉陰暗裝飾着連綿起伏,被青色裹住的山脈中腐朽濕潤的氣息多得溢出來,總是比清水涼一些,比冰塊暖一些的雨滴,似乎能穿過緊閉的窗戶之間的縫隙,濺到我的睫毛上,晶瑩一眨一眨閃爍,負荷不了的重量緩慢地落入冷灰色的眼睛。

如果,帶走這滴雨水,是不是相當于回憶的紀念品?

我将三分之一之中的最後一口氣吐出來,袅袅的熱氣消散在溫暖的空氣裏,猶如白浪翻滾永不停歇的奧卡河被截斷去路,停滞不前看着我遠去,神秘的想象之中,伏爾加河綿延到天空的邊緣,那裏還有古老冰封千裏的北極冰蓋,沉默在厚重的嚴寒中。

一切都離我遠去···濕漉漉的冷杉樹皮,衣服上擦不幹的露珠,水汽貼着皮膚慢慢滲透,漸漸地,猶如令我迷戀的養分,離開了會枯萎,會沒有生氣·····

滴答——滴答——

盧布廖夫消失了的雨水,萦繞在耳邊,我抽抽鼻子,接受它的告別。

我不再雙眼緊閉,盧布廖夫已經被遠遠抛在身後,即使我的想象力再怎麽神奇,只剩下幹癟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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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車內,沒有一丁點兒殘留的熟悉,回憶是消耗品,不是經久耐用的物品,我不能時時刻刻拿出來,它會失去顏色,變得索然無味。

弗拉基米爾早就放下了書,他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後座的寬敞讓他這個動作不會擁擠,而修長的雙腿輕輕晃動,神色是漫不經心的悠閑。

我到底沒有睡着,茶色的防彈玻璃隔開了前後座,我只能看見斯達特舍和列昂尼德的後腦勺,最主要原因不是隔斷的空間,而是弗拉基米爾。

他撐着下巴,從上車起就沒有理會過我,就像我期待的那樣,化成空氣般透明。可不論我如何催眠自己,我都沒有辦法成功地忽視那股奇怪的,仿佛被侵略的感覺。

宛如針頭一瞬的刺痛之後,将清亮的液體緩緩注入體內,血液無限次循環,也無法真正代謝掉,然後自此共生共長,徹底占領我的內心,而最初的疼痛,等待神經失去敏感後再也消失不見。

“你生病了。”

弗拉基米爾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他慣常使用的平坦的語調刻板地朗誦,在沉寂了一段時間的氣氛中,突兀地将我從緊繃的平靜中拉出來。

也許我一直在等他開口,就像哪怕他淡然冷靜,可一直潛藏着觀察着我的視線卻炙熱無比。

我幾十分鐘沒有開口,這很正常,空閑的時候躲在高大的雲杉之下,一整天可以不用說話,植物不是人,不會有誤解,沖突,矛盾,不需要交流,也能把它們設定成最理解自己的狀态,舒服自在的不用浪費體力。

也許因為不能發洩出來的悲傷,強迫自己接受看不見盡頭的忍耐,聲帶似乎黏在一起,扯開它還需要花些力氣:“嗯。你知道的,我還沒有痊愈。”

他不是詢問,我也不算解答。

“弗洛夏,所以這段日子過得怎麽樣?”他的問候遲了一步,輸給了不明意義的确認之後,他學着我微微側過身子,靠在車門上,進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不像我畏畏縮縮的緊張感,他舒展放松的神态正對着我的防備,猶如獵人看着獵物明明已經被抓住仍然不肯束手就擒時的戲谑。

自然的調笑,讓人覺得我們實際上很熟悉,又很親密。

“不好,像死了一樣難過,不過,之後就舒服多了。”

我想,對于我的病情,我從卡斯希曼醫生哪裏旁敲側擊出來的只言片語,遠遠比不上他手中的一沓病例分析,所以,他該知道的都知道,我不需要遮遮掩掩。

不管他的态度,我謹慎地放松抓着車門的手,離開了托爾路之後,道路平滑得似乎行駛在冰場上,不需要這樣別扭的坐姿。

“哦?死了一樣的難過有多麽難過呢?”他語調上升,不動聲色地好奇:

“我錯過了體驗的機會,所以你能告訴我嗎?”弗拉基米爾雙眸低沉,他撐着下巴換了了一條腿搭着一下子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是不感興趣,還是瘋狂的可惜。

我吃驚地看着他,或許他不是什麽王子,僅僅是一個可憐的精神病人?所以才會沒得選被他的叔叔和我湊在一起······雖然他是個瘋子的可能性足夠低,不過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為什麽你想要知道這些?”我決定先發制人,不跟着他詭異的思路走:“我是說,正常人為什麽會對這些感興趣?”

我的脊背稍稍挺直,讓自己更加坦然地說出這些話。我還沒有像這樣和弗拉基米爾交流過,之前他一直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以侵犯的冷臉,神神叨叨的天書一般的話襯的他的聲音陰狠毫無感情,讓我沒有辦法理解。

現在,是一個和他對話的好機會,我們之間最缺少的東西,就是溝通。

“噗——”突然之間,弗拉基米爾迅速的靠近我,忽視我們之間不近的距離,在我轉眼之間,真的是眼睛閉上再睜開,他精致地不似凡人的臉湊近,睫毛之下深藍色陰暗的瞳孔明晃晃地嘲諷:“正常人?你是說我,還是說你,還是···我們都不是?”

恢複了初見時冷漠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凝固在可怕的弧度上。

我聞到了危險的氣息,急切的想要抽身退回去,離那冰冷的攻擊性遠一點,直到我向後用力才發現,他的臂膀緊緊地束縛住我的腰間,只是一只手,我手腳并用全力掙脫,也紋絲不動。

我索性不動了,看來,他也絕對不是我認知意識中的正常人,硬着唱反調只怕嫌自己的命不夠長,而反抗在習慣服從的弗拉基米爾身上只會起到反作用。

就當我想挽回剛才的話,實相地給他道個歉,比如說我是在講我自己,還有我是病人,你不要和病人較真這類話時,他突然松手,随意地坐了回去:“雖然看上去普通到了極點,但其實意外的敏銳啊。”悠悠嘆息的語調,情緒轉折起伏的厲害,比做過山車還要刺激,冷汗刷刷地在心裏流淌。

我決定以後不要太放肆,要以尊敬師長的态度——國內學生面對教導主任時戰戰兢兢,勤勤懇懇,每一個字都畏首畏尾地斟酌再斟酌,确保沒有任何漏洞之後,再小心謹慎地回答,來面對弗拉基米爾。

不是我想太多,歷史上的皇後們不一定能陪着丈夫同享榮耀,但落敗之時基本沒有好下場——歷史上大不列颠帝國的亨利八世一共六任妻子中,只有一個活到最後。遠的不說,沙皇俄國最傑出的統治者——彼得大帝,将妻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修道院,俄羅斯古代的修道院環境惡劣,寒冷能生生把人逼瘋,何況是養尊處優的普羅金娜皇後,苦苦熬到她的孫子彼得二世即位時才被重新召回莫斯科。

何況他實在是太古怪了不是嗎?我悄悄地瞄着弗拉基米爾的側臉,緊張地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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