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75.冬夜(二)
Chapter 75. 冬夜(二)
鑄造感情的樓臺,乃是一件蠢事,
愛情和美都将分崩,
直到把它遺忘扔進背簍裏,
還給那原始的永恒!
我經常想到那迷人的目光,
是這樣的寧靜,倦怠,
那種在內心忏悔的低聲
說出可怕的告白。
—————波德萊爾《告白》節選
我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希望自己有對翅膀,不足以像白尾鳶那樣優美又兇狠,随便什麽樣的,展開鼓動,瞬間破空,将我拽離灰藍色的泥沼。一切都縮變成米粒大小,我翩然臨空,過度呼吸停止,又自如起來。
“弗洛夏!”他不急不緩。
幻想的煙霧幾乎是立刻散去,他直直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複,就好像他知道我剛才出了神,而他可以輕松地按部就班将我帶回來。
“哦。“我短促地回應,不确定是受到驚吓,還是頭腦根本運作不了,這有些失禮。
看着他,我悄悄吐口氣。“日安,弗拉基米爾。”我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像只愚蠢的鹿一樣,落入了獵人的陷阱,還倔強的問“你怎麽在這裏?”這種問題。
他的眉頭開始皺起,喘氣也變得急促,眼神落到我的腳腕時, 他撇過臉
“我倒要看看···”聲音輕的像嘆息,我确信他說了什麽,條件反射地接上“什麽?Fugue?”
“不,弗洛夏,我猜你一定後悔了。”
不等我反應,他彎腰托起我的小腿,攥住我的腰,我被打橫抱了起來。絨質的睡裙卷在後腰處,膝蓋暴露在冷絲絲的空氣中,我發誓有幾片雪飄了下來,鑽進我的袍子裏。
我慌張起來,手臂拍上他的背。
斯瓦卡拉的厚重披風緊緊幫我從頭包到腳,芬恩靜靜地退到弗拉基米爾的身後,熱度讓我意識到我全身發冷,快要凍僵了。
“我應該要佩服你的勇敢嗎?弗洛夏,還是你向往冰雪女王?”我猜他一定不愉快,因為他很少把譏諷擺上臺面。
弗拉基米爾抱着我走進一棟行政大樓,我記得這兒,經過大廳,長廊,巨大回旋梯,刺眼的水晶吊頂,博物館展覽似的雕塑列,進入電梯,複古木質。電梯裏非常寬敞,除了芬恩,列昂尼德,還有幾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我沒注意到,似乎一開始就是跟在弗拉基米爾的身後。
電梯門關上後,連呼吸都顯得急促了。
“我很抱歉,弗拉基米爾。“ 無論原因是什麽,先道歉都是一種誠懇的表現。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空氣更凝滞了。
他細微的調整了一下站姿,也就是重心從左腳轉移到右腳的幅度,我感受到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
他的懷抱是堅硬的,緩慢地向我滲透滞鈍的熱流,流着一股我很熟悉,也很懷念的松香味道。那是金色琴房的味道,也是安德廖沙的味道,我那該死的聯想力,當然,也是數學的味道。
“音樂是說給耳朵聽的數學。”在我的右手失去拿起琴弓的能力後,安德廖沙這樣對我說,他想用令我生不如死的數學斬斷我與小提琴的緣分。我猜他一定以為我承受不了,事實上,我沒有那樣如癡如醉,像他以為的那樣。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躲藏的世界,音樂充當了這個空間,或者偶爾的寫寫畫畫。他才是真正熱愛音樂的人。
“說說看,為什麽?“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理會的時候。
“呃。。。麻煩你來接我?”
叮,樓層到了,鐵門緩緩拉開,樓道盡頭的窗戶外,陽光散射進來。
弗拉基米爾站立着,一言不發,其他人也像沒意識到一樣一動不動。
“不是這樣,弗洛夏,事實上一點也不。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有責任為你做這些,甚至做更多,你不懂這些,但你應該了解,你遲早要懂。”
說完,他大步邁出電梯。
徑直穿過會客室,來到一個休閑廳。圓拱形的門窗,鑲着精密花紋的石膏線包邊,墨綠金絲的壁紙使光線暗淡,華麗的枝形吊燈池弱化了這種反差,乳白色的壁爐裏火焰将木柴燒的噼裏啪啦,火光映在米色的沙發群上,幾個跳躍的橙色光斑。拖地的長毛毛毯舒适的想讓人一頭紮進去,旁邊的桌上還着一盤未決勝負的象棋。
弗拉基米爾将我放在沙發上,掀開披風,拉過一旁的毛毯蓋到我的腿上。其他幾人自然地走到靠近窗邊的桌邊坐下,似乎是尼可諾夫家的小兒子尤拉,希望我的記憶沒有出錯,他坐到了裝飾性的圓柱欄上,啃着一個蘋果,眼神若有若無地落向這裏。芬恩去吧臺,端着一杯水和一杯牛奶過來。
弗拉基米爾接過牛奶放在我面前的小幾上。
“所以,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啊?”他雙臂在胸前交握。
我不知道是否告訴他這只是我一時的心血來潮,不知怎麽的,見到他的那一瞬間,輕裝上陣,奔出家門的勇氣就像水流狠狠地撞上一堵高牆,被沖散了。
我沉默不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的神經質。
他猛地扣住我的肩膀,雙眼直視着我,強迫我也直視着他。“出什麽事兒了,弗洛夏。”該怎麽形容這雙眼睛,平靜又熾熱。在這雙眼睛面前,我無法若無其事的撒謊或者粉飾太平。
我能相信他嗎?我當然知道我搞出一個鬧劇,以這幅姿态,讓弗拉基米爾蒙羞。因為我不正常的大腦和孱弱的心理,我就是其中的小醜。姨媽可以,馬爾金先生也可以,卡斯希曼醫生當然也會,他們都能陪我演這出鬧劇,可是他,我沒有權利承擔我的生活,亂七八糟的一切,現在還不足以。
“···弗拉基米爾,我覺得···我是說···”,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安德廖沙”!
“安德廖沙?他怎麽了?”
“不···”熟悉的不安感湧上來。“他很好。”我低下頭。
他松開我的肩,把我緩緩放回沙發裏,掰開我近乎痙攣一般緊握手裏,将杯子塞進來。
弗拉基米爾轉身,“尤拉!讓小馬爾金到這兒來。現在。”
尤拉把啃了一半的蘋果丢向一旁的侍從,微微颌首行禮後,快速離開。
“我只是···一個夢”我吞吞吐吐想要回報他的好意。
“哦?”他坐到皮椅上,松了松領結,似笑非笑地的輕哼。
“我做了一個夢。”我下決心全盤托出。“一個很奇怪的夢,在夢裏,哥哥他,好像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停了停“我想看看他是否安好,我很擔心,就跑來了。”
“你覺得,這是某種預言夢之類的嗎?”他似乎放松很多了,這讓我稍稍松了口氣。
“不,也許,可能,我自己才發現,我很想念他。”
“想念誰?”一個聲音從門邊傳來。是安德廖沙!!
熟悉的閃耀的金發,灰色的雙眼,和煦的笑容,清澈的聲音。
我迫不及待的站起來,朝他奔過去,他也早早地張開雙臂。将我緊緊摟住。他的手,撫摸着我的頭發,緩緩順着脊背撫摸着一下又一下,我咬緊嘴唇,感覺自己下一秒都要哭出來。
安德廖沙拉着我的手坐到沙發上,在他喜悅的目光下,我突然很不好意思。
“哦,可愛的、勇敢的弗洛夏,你一點也沒變。”
“真的嗎?”我不敢置信,反正我總覺得至少體重增加了不少。
“我很抱歉,弗洛夏,因為一些原因,我沒法去看你。”他滿臉悲傷,“爸爸媽媽也很想念你,真的,家裏天天幾乎都會說起你。”
“我知道的,我也很想念你們,跟我說說家裏有什麽新鮮事兒吧。”我不願安德廖沙因為我而難過。
“嗯。。。後院裏的梅魯克斯草長出了新芽,馬克西姆說他一看到這草就會想起你。”安德廖沙打趣地說。
“是嗎?我可是挺喜歡梅魯克斯草,他總念叨着要培育出盧布廖夫之前沒有的新品種。”我習慣性的撒起嬌來。
安德廖沙點點我的額頭,“你也知道他嗜花草如命,以前總看你和他一起窩在後面的森林裏玩鬧,我可索菲亞夫人那裏替你瞞過去好幾次。”
氣氛終于變得舒适,暖洋洋的木柴味。弗拉基米爾和其他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都離開了,将整個休閑廳留個我們。
“你還好嗎?弗洛夏。”
我想說我很好,可無名的恐懼讓我心煩意亂。
“我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努力保持鎮定,不想要陷入夢境的旋渦回音中。
“可是,弗洛夏,你知道嗎,我一直在這兒。”安德廖沙輕輕捧起我的臉,手指摩挲着我的臉頰。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輕輕呢喃。
“是的,你知道,那你在害怕什麽呢?”我突然不敢直視他的臉。“你是在害怕···你會離開,對嗎?”
“不!”我下意識想要否認。
安德廖沙靠近,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痛苦、疲憊、猶豫、恐慌,那雙灰色的眼睛似乎看盡了一切。
“還記得那句話嗎?你離開盧布廖夫的那個清晨,在金雀花園裏。”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你心中有些東西,黑暗永遠無法染指。
我們異口同聲。笑容化在了糖水裏。
安德廖沙松開我,“弗洛夏,你想象不到,你來找我我有多開心。”
“Time‘s up,韓賽爾和格雷特!再耽擱下去,午飯時間就要過了,大家都等着呢。”一個姜紅發,瘦削高挑的少年叩了兩下門,邁步走進來。
“嗯?”
“別理他,去吃飯好嗎?這兒的土耳其菜很不錯。”安德廖沙牽着我走出休息廳。
Fugue:賦格是盛行于巴洛克時期的一種複調音樂體裁,又稱“遁走曲”,意為追逐、遁走。樂曲開始時,以單聲部形式貫穿全曲的主要音樂素材稱為"主題",與主題形成對位關系的稱為"對題"。A dreamlike state of altered consciousness that may last for hours or days(夢游症,神游症)
“That’s something that the darkness couldn’t take from you.”
:《摩斯探長·前傳》第一季第二集臺詞
韓賽爾和格雷特:或《韓塞爾與葛雷特》(又名:《糖果屋歷險記》《糖果屋》)。
出自格林童話,一對勇敢的兄妹,德國童話,作者雅格·格林和威廉·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