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周日中午,周琨钰接到沈韻芝電話:“阿钰,到美容院了嗎?”

“沒有,剛從醫院回家。”

沈韻芝今日去見朋友,貴婦圈的社交也需要悉心維系,所以不在家。

“怎麽還沒去化妝做頭發?”

“媽媽,晚宴八點,現在去也太早了吧。”

“你把時間留充裕些,人家給你做的自然更精細點。”沈韻芝笑道:“我打電話也不是為了催你,我是想問,上次給你買的助眠花草茶包,你那裏還有沒有?”

“那個不太合我口味,送給醫院同事了。”

“我就是突然想到,阿萱今晚不是要跟濟言同住嗎?她這孩子睡覺輕,我怕她休息不好,想着如果你那兒還有的話,你拿些給她帶上。”

周琨钰幾乎沒讓電話裏出現任何尴尬的停頓:“沒有了。”

“好吧,那算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沈韻芝挂了電話。

周琨钰放下手機,輕挑唇角。

其實花草茶包送給醫院同事這事,她在某次飯後吃水果時說過。

沈韻芝這人何其缜密,連她小學三年級數學卷子錯了哪道題都記得,會不記得這事?

這通電話的目的不在于花草茶,只在于對她說出那兩個字——“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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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珉萱與周濟言同住。

周琨钰在家工作到下午四點,叫了輛車出門去美容院。

因為待會兒要坐陳祖銘的車,她便沒自己開車,也不想找家裏的司機。

站在院落門前等車時,忽然想起不久前她和代珉萱陪沈韻芝去參加酒會。

也是這般,完美外表下,不知藏着如何掙紮的靈魂。

還是說,掙紮的只是她,代珉萱早已認命接受。

美容院對周三小姐的品味十分了解,并不需要她多交待造型做成何種風格。

洗完頭吹幹的時候,她拿手機查水城景致。

離邶城不遠,一個半小時車程,周琨钰還是大學的時候去過,現在照片裏看起來,與那時又很不同了。

傳承百年的釀酒作坊,天然草本的手工染坊,含英咀華的古樸書院,都被修葺得更加完善。

小城裏的時光那麽慢,又被酒氣熏染得那麽柔,是不是很容易的,就會讓人松了戒備,忘了過往。

她不太能想象代珉萱與他人同住的畫面。

代珉萱是個界限感很強的人,周琨钰上大一時,代珉萱大四,同學們組織了一次紀念旅行,她邀周琨钰同往,令周琨钰有些雀躍。

在這之前,她們的相處是在周家或代家,是在朋友的飯局,是在大學校園的梧桐樹下。

簡而言之,她們鮮有真正意義上的獨處。

而那是她們第一次單獨旅行,雖然去的也不過是距邶城一個半小時車程的水城。

晚上一起吃過飯,同學邀代珉萱打牌,代珉萱笑道:“我妹妹睡得早,我先帶她回房了。”

民宿隔音不太好,兩人安靜待在房裏,不斷聽到附近不同房間傳來打牌的笑鬧聲。

周琨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掏了本書出來看,代珉萱與她隔着一段距離坐在沙發上,撩了一下那時還未剪短的長發,說:“去洗澡吧。”

“誰先洗?”

周琨钰繼續看書:“你先。”

那時她心裏有許多的糾結,想讓代珉萱先給她打個樣。

周、代兩家的宅子都大而奢闊,沒有共用浴室的時候。而此時的房間這樣小,在哪裏脫衣服比較好?洗完澡又要不要穿內衣?

代珉萱笑了聲:“好,我先去。”

代珉萱是在浴室裏才脫的衣服,洗完澡出來時,雖然沒穿內衣,但整整齊齊穿着長袖長褲的睡衣,一手拿毛巾按着滴水的發尾,一邊叫周琨钰:“你去洗吧。”

周琨钰站起來:“嗯。”

等她自己進了浴室,才知道這民宿的浴室裏有多不好挂衣服,代珉萱非得在浴室裏脫,那可見她有些……害羞?

周琨钰也不知這個詞用的對不對。

她打開淋浴,盯着隔間的玻璃上,全是方才熏出的水汽。

剛剛代珉萱在這裏洗過澡。

她心裏隐約湧出某種微妙的感覺。

洗完澡出去,代珉萱已經吹完頭發了,文文靜靜披在肩頭,襯着白皙的一張臉。其實代珉萱下颌線長得略有些英氣,又被她從幼年便開始顯露的沉穩氣質所消解,變為一派儒雅。

她正在看電影頻道放的一部老譯制片,周琨钰記得,是《奪寶奇兵》。

周琨钰拿着吹風問:“我吹頭發會吵到你嗎?”

代珉萱盯着電視搖搖頭。

周琨钰背對着代珉萱,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隐隐聽到電影裏的臺詞:“我發現只要坐下來好好思考,答案自然而然就會出現。”

周琨钰發現自己有些緊張,因為頭發還有三成濕着,她就關了吹風。

然後鑽到床上捂着被子。

電影還在繼續,代珉萱依舊安靜。

周琨钰裹在被子裏問:“電影還有多久?”

代珉萱沒回答,好像看得很專注。

周琨钰也沒再問。

她在被子裏閉着眼,呼吸平穩,甚至沒翻過身,但她一直沒睡着,她覺得代珉萱也知道她沒睡着。

直到電視裏響起電影片尾曲,周琨钰也說不上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提起了更深的一口氣。

代珉萱關了電視。

接着關了燈。

周琨钰阖着眼,卻知道代珉萱就站在她床邊。

她捏緊被子,手指陷進薄薄的棉絨裏,直到發痛。

有着兩張床的民宿标間裏,代珉萱爬上了她的這一張,從背後輕輕擁住了她。

周琨钰的呼吸一瞬近乎停滞,睜開眼也什麽都瞧不見的黑暗裏,還能聽到隔壁不斷傳來打牌喧鬧的聲音:“四個二,炸!”

周琨钰總覺得夜裏隐隐有點聲音時,反而更能襯出那份安靜,她能聽見怦怦、怦怦的心跳聲,說不上是來自她的胸腔,還是來自身後的代珉萱。

她想轉身,可代珉萱輕聲說:“別動。”

那是一個很克制的擁抱。

兩人真正相接的皮膚,其實唯有裸露在外的兩截腳踝。

那年她已十九,代珉萱二十二,若說完全沒察覺兩人間的微妙氣氛,着實有些虛僞。

當代珉萱的體香環繞着她。

從那冰冷冷的大宅裏唯一有溫度的姐姐,到青春時懵懂悸動的對象,她和代珉萱待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多了,連她自己都很難說得清,心态到底是何時起,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她又一次想要轉身,可代珉萱箍着她胳膊,又說一次:“別動。”

“就這樣。”

她把手往上擡,在被子裏摸索着,握了握代珉萱的指尖。

代珉萱猶豫了下,反手握住了她。

在隔壁傳來的打牌聲和兩人的心跳聲中,周琨钰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

第二天早上睜眼的時候,代珉萱已經回自己床上去了。

代珉萱有和她一樣的心緒麽?當天她們就随同學返回邶城,她沒有任何機會去問代珉萱這件事。

又過了很久,沈韻芝找她們談了一次話,兩人的關系陡然疏離。

在周琨钰的青春歲月裏,那便是她們最親密的一次接觸了。

她們從未越界。

這時,距那次旅行十年後,越發成熟端莊的周琨钰坐在美容院裏吹頭發,美容師見她看着手機,探頭瞥一眼:“水城?周小姐要去旅行?”

周琨钰笑道:“随便看看,等有時間再說吧。”

“說起來雖然這麽近,我還從來沒去過水城呢。”美發師問:“周小姐去過麽?”

“去過一次,還是上大學的時候了。”

“好玩麽?你喜歡那兒麽?”

周琨钰默了下,才答:“說不清楚。”

當時的心情,已被後來歲月裏的太多際遇混淆了。像一張年代過分久遠的畫,礦物提取的華彩都在空氣分子裏彌散,以致畫卷上的景致模糊了細節,只剩粗淺形狀。

喜歡麽?懷念麽?

好像真的已經說不太清了。

妝化得差不多的時候,接到陳祖銘電話:“過來接你了麽?”

周琨钰禮貌報上美容院地址。

倒并非陳祖銘多體貼,也非周琨钰多享受殷勤,兩人都清楚,這是為了陳家和周家面子好看。

從美容院出去的時候,陳祖銘的豪車在門口等,司機在車裏,他西裝革履的站在車邊。

望着周琨钰笑道:“很漂亮。”

周琨钰回以微笑:“你也不差。”

而兩人都知道,這只是客氣的恭維話罷了。

陳祖銘請她上車,周琨钰坐在車裏想,真正覺得對方漂亮的時候,會表達的不是嘴,而是眼睛。

上次辛喬在出租屋見到懶得脫下禮服的她時,雖然滿腔憤怒,但那憤怒撞碎了眼底的星河溢出來。

一點一滴,都是驚豔。

周琨钰和陳祖銘兩人同時出現在酒會,引起不小關注。

有貴婦終于忍不住,過來攀談,熱情笑問:“你們這是定下來了?”

周琨钰柔潤的揚唇:“柳阿姨,年輕人互相了解是很正常的事。”

貴婦走後,陳祖銘問:“這是什麽意思?”

周琨钰淡定道:“話不能說太滿,如果出現變數,對兩家名聲都不好。”

陳祖銘:“還能有什麽變數?”

他的生活是沒有變數的。

他被友人叫走,周琨钰一個人持着軟飲舉目四望,這些人雖穿着不同的禮服、做着不同的發型、端着不同的酒,但他們都頂着一張面目模糊的臉,他們的生活都沒有變數。

她是他們中的一員,從出生那刻起就望的到終點站,像列沉悶的列車順着既定軌道行駛。

不像辛喬。

辛喬表面的淡漠下藏着鮮活的憤怒,不受任何人控制,甚至不受她自己控制。

站得累了,周琨钰走到桌邊坐下,在桌布掩映下悄悄脫下高跟鞋,扭轉放松自己的腳趾。

她忽然覺得這一幕很像她的人生。

露在桌上的那一面是端莊的,優雅的,無可挑剔的。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會叛逆到在白襯衫下穿妖嬈繁複的黑色蕾絲,又或是在桌下脫掉自己的高跟鞋。

在酒會掏出手機是不禮貌的,可周琨钰一手按在自己的手包上,留心着手機是否震動。

可是誰會聯系她呢?

邶城另一端,舊筒子樓。

“老姐,你今晚去散步麽?”

“老姐?”

辛喬這才回過神:“你吃飽了?”

辛木點頭:“我問你去不去散步,你發什麽呆呢?”

辛喬看一眼盤裏:“怎麽把蛋吃了苦瓜都剩下了?挑食可不好。”

辛木忍無可忍:“你知道大人為什麽不挑食麽?因為買菜的都是她們,自己不愛吃的可以不買!”

辛喬笑笑。

她是個寡言的人,但辛木挺會耍貧嘴,這有點随了辛雷。

方才她是刻意避開了辛木的問題。

要不要出去,她沒想好。

周琨钰有事,她去南彙景苑做什麽?

洗完碗,辛木問她:“老姐,今天有沒有要買的東西?”

“嗯?”

“你不是說醋快沒了嗎?你要去小賣部買的話,我跟你一起去。”

辛喬忽然想起之前那一次,辛木也是放棄了刷卷子的時間,跟她一起去小賣部買洗潔精。

那次辛木是因為全班同學都有的那個麥當勞聯名款玩具而低落,但她什麽都不說,只是像只小動物般依偎在辛喬身邊,籍着她的體溫同走一段路。

辛喬知道自己不會安慰人,也許這樣反而是更好的方式。

當下應道:“好啊,我們一起去買醋。”

姐妹倆一起下樓,走到街口,照例是辛喬走進小賣部去買醋,辛木站在路燈下等她。

等她拎着醋回來,對辛木說一聲:“走吧。”

辛木點點頭,跟在她身邊。

深深的舊街裏路燈總算修好了,瓦數不高,燈光昏黃的好似起了一層霧,辛喬眼一瞥,瞧見電線杆邊的草叢裏藏了只蛐蛐。

她笑了聲,問:“木木,你想養蛐蛐麽?”

她小時候,辛雷就給她捉過蛐蛐。大概只有她們這種在老城區舊街裏長大的孩子,才體會過這種樂趣。

辛木笑着點點頭。

辛喬把醋遞給辛木:“拎着。”

自己過去捉,想不到那蛐蛐靈巧極了,饒是她動作算十分快,也被它三兩下蹦到牆根深處逃脫了。

如果抓到了應該是員“戰将”,可以和其他大爺精心飼養的蛐蛐鬥上一場。

辛喬有點可惜,走回辛木身邊來。

辛木笑話她:“還片兒警呢,連只蛐蛐都鬥不過。”

辛喬:“我這是讓着它。”

瞥見自己手指上沾了泥,拍了拍,卻仍是灰乎乎一片。

不知怎的,腦子裏突然冒出周琨钰那件香槟色禮服。

辛喬的生活裏是沒有那樣的緞子的,太嬌貴,手指輕輕一揉就會打皺。深深淺淺的堆疊着,襯得周琨钰的皮膚上似有月光流淌。

那樣的周琨钰曾在她掌下綻放,而現在呢?周琨钰會不會在另一場酒會,和陳祖銘在一起,穿着同樣緞子的禮服。

而她站在被時光抛卻的舊街裏,帶着剛抓完蛐蛐的一手泥。

辛喬把辛木手裏的醋接回來,再次和辛木沉默的往前走去。

步子深深淺淺,時光搖搖晃晃,辛木忽然開口:“老姐。”

“嗯?”

“你最近是不是不開心?”

辛喬的腳步微妙一滞,又繼續往前。

挑挑唇角:“為什麽這麽問?”

“不知道。”辛木說:“感覺。”

“有時候我覺得你比前段時間開心,有時候又覺得你比前段時間不開心,很矛盾。”

“小丫頭。”辛喬笑:“別東想西想的裝深沉。”

和辛木一起回了家,陪着辛木又刷了會兒卷子,直到辛木睡下了,她才輕手輕腳的又一次出門。

等來了181路夜班公交,她上車坐到窗邊。

路燈混着月光,變作灑了金箔的牛奶淌進來,她往旁邊挪了個座位,躲進一片陰影裏。

她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和周琨钰一樣,不喜歡光照在自己身上了。

到了南彙景苑,辛喬下車。

上次周琨钰給了她門禁卡和鑰匙,她上樓,打開2803的門。

裏面黑漆漆一片。

當然,周琨钰是不可能在這裏的。

打開燈,她坐到沙發上環視屋內。

來過好幾次了,每次都被激烈的情緒沖撞着,或憤怒,或焦灼,或是沖昏頭腦的欲念,好像又變成了她們初初認識的那時候。

不過,既然拿周琨钰沒辦法,既然決心要跟周琨钰和好。

今天趁着周琨钰不在,她想平心靜氣的看一看這裏。

然後問問自己:辛喬,你不會後悔的,對麽?

她站起來,踱到陽臺,給自己點了根煙。

手機就在口袋裏,她很想摸出來,給那串不能存名字的手機號發信息:“你在哪?”

她一直以為自己什麽都不怕,現在才發現,她其實怕周琨钰的答案。

她從來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選擇。

現在,她怕她也不是周琨钰的第一選擇。

曾經辛雷選擇信仰,她媽媽選擇了虛榮,而現在她怕周琨钰會選擇過往。

周家是周琨钰生長了近三十年的根,就算周琨钰愛她,可她真能争的過麽?

直到吐出最後一口煙,她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之前辛木說,跟周琨钰和好的這段時間,她有時看起來比分手時開心,有時看起來比分手時不開心。

赤誠的孩子直覺總是敏銳,即便和好了,總是不斷會有新的細節跳出來,往她心底最不安的地方戳。

時間晚了,辛木一個人在家,她該走了。

走出樓棟後,月光一路曬着,令她如芒在背。

她撫了撫後頸,回頭看了眼罩在月光下的2803陽臺。

總有一天的吧。

總有一天她會變回不再害怕光明的模樣,和周琨钰一起坦坦蕩蕩走在日光下、月光下的吧?

邶城一百多公裏外,水城。

表面青磚石雕的古樸建築,內裏其實十分現代化,包間裏,周濟言與客戶談着接下來的合作,代珉萱作陪。

真正能策動人心的,并非慷慨陳詞,而是潤物無聲。

代珉萱便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周濟言唇角笑意漸深。

事情差不多談定,代珉萱反而開始出神。

她輕聲招呼:“我去趟洗手間。”

周濟言替她拉開椅子,一手輕扶她的後腰。

代珉萱身形微僵,但并未表露出來。

直到走進洗手間,鎖上門,淡定從容的面具一瞬破防。

她看着鏡子裏自己那雙眼,不是沒有猶疑和恐懼。

來水城之前,她媽替她收拾行李,特意塞進一件黛藍吊帶睡裙。

在周家和代家開始定二人結婚的日子後,所有人都知道這趟旅程意味着什麽。

赴晚宴前,兩人先回了趟房間略作整理。

一個房間。

那時并未做什麽,周濟言只是解開襯衫袖扣,挽起袖子去洗了個手。

代珉萱已經開始緊張。

到這年紀還未經人事,說起來是否有些荒唐。

這麽多年,她是在為誰封閉自己。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其實從小她就明白,為了周代兩家彼此牽連的更緊密,她和周濟言的結合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把包裏的手機摸出來,指尖發顫。

點出與周琨钰的對話框。

她要說什麽?說她在與周濟言的關系将成既定事實的這一晚,到底還是害怕了?

難道周琨钰會同情她麽?難道周琨钰能給她一個解決方法麽?

代珉萱把手機丢回包裏,雙手撐着盥洗臺,頭深深埋了下去。

三個地方,三種情境,三部手機,牽動着三個人混亂的思緒。

窗外搖搖晃晃,照着她們的,是同一輪陰晴不定的月。

今晚的酒會,陳祖銘不打算留太久,提前離場某些時候也是身份的昭顯。

他的家族令他注定成為衆星捧月的對象,不少人送行時都望着他和周琨钰笑。

周琨钰撩了撩頭發,遮住雪白的肩。

那些人沒有說話,眼神卻在一個個往外蹦成語——“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周琨钰的皮膚太薄,覺得自己被這些眼神灼得千瘡百孔。

陳祖銘把她送回了家。

周琨钰望着離去的車影忽然想:他是要去見之情人麽?

她沒有譴責的立場,因為她也在和辛喬做同樣的事。

隐秘而不堪,藏在月之陰面。

周琨钰,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高貴?就因為你和辛喬之間有真正的感情、而其他人之間沒有麽?

你又怎麽知道其他人之間沒有?

說起來,只要她和陳祖銘訂婚,陳祖銘和那男演員、她和辛喬,不都會被概括成辛喬口中的那兩個字——“偷情”?

她怎麽會把辛喬置于這樣的境地?

周琨钰實在不想待在這竹林掩映的老宅,打車去了自己公寓,一進門,終于得以踢掉折磨了她整晚的高跟鞋。

往裏走的時候,又瞥到放在立櫃上的那個星星罐子。

周琨钰腳步滞了滞,丢開手包,把星星罐子拿在手裏。

辛喬身為排爆手觀察力卓絕,初到她公寓時就注意到這個,裏面裝滿她疊的紙星星。

周琨钰手指在玻璃壁上摩挲,在心裏問自己:看這罐子做什麽?難道裏面的這些星星,就能證明她曾是一個有良心的人,就配和辛喬在一起麽?

“曾是”。

周琨钰勾起唇角笑了笑。

只要她拿手裏掌握的證據去同周承軒談判,她哪裏還來的什麽良心。

要想好好跟辛喬在一起,她注定得抛卻自己的良心。

她呼出一口氣,把罐子放回原處,拎起手包出門打車。

她沒有聯系辛喬的底氣,至少,她還可以去南彙景苑。

推開門,屋裏黑漆漆的。

辛喬當然不在這裏了,她都說自己今晚有事了。

直接踢掉高跟鞋,也懶得穿拖鞋,摸黑走到客廳,才恹恹的開一小盞落地燈,坐到沙發上,總覺得飄着辛喬身上的檸檬香。

幻覺太強,辛喬一周沒來了,這裏怎麽會有她身上的味道?

這段時間周琨钰真的很累,被晚宴上的酒氣一熏,連頭都發暈,側躺在沙發上。

濃密長發散落,遮住她發燙的臉,和微阖的眼。

睜着眼做什麽呢,依然看不清前路。

時間往回倒退一點。

剛才,辛喬一直快走到舊筒子樓,一摸口袋,才發現鑰匙沒了。

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并沒在任何地方把鑰匙掏出來過。

唯一的可能性,是坐在南彙景苑的沙發上時滑出來了。

她只好折回去拿,因為馬上就走,不想又開一次燈惹人矚目,打開手機手電對着沙發,卻沒找着,另外去過的地方是陽臺,她拉開門走出去。

不曾想,周琨钰這時開門進來了,因陽臺半拉着遮光簾,她并未瞧見辛喬。

辛喬想叫她,看着周琨钰的那一身晚禮服不知是不是陪陳祖銘去應酬,蜷了下手指,卻又叫不出口。

猶豫之間,瞥見周琨钰在沙發上躺下了。

辛喬關了手電,緩緩吐出一口氣。

就讓她在這裏暫且躲一躲吧,抛開所有的憤怒、怨怼、委屈、糾結,讓她再安靜的,看一看熟睡時剝離了僞裝的周琨钰。

周琨钰在沙發上還未睡着,忽然聽到極輕的敲門聲。

一定是幻聽,她沒點外賣,也沒有其他人會找到這裏來。

她躺着沒動,過了會兒,再次響起輕輕的:“咚咚”。

周琨钰撐着身子坐起來,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是辛喬麽?

辛喬為什麽不拿鑰匙開門?

是想試試她在不在麽?

她趿了拖鞋匆匆過去,不忘防備的看一眼貓眼,怕不是辛喬而被其他人發現她在這。

借着樓道裏的光,貓眼裏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一張臉。

一張本該在一百公裏外水城的一張臉。

周琨钰抿了下唇,拉開門。

代珉萱抓住她的手:“阿钰,我做不到把自己給他。”

“我喜歡的……是你。”

低氣壓到極致,那就全員開始發瘋,代阿姐先來打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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