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寧遇(二)

雲寧遇(二)

沈魚奚看沈将離起身,她眼眸裏的嘲諷,讓沈魚奚心頭一怔。

“人人皆知你護我,”沈将離靠了過來,聲音婉轉,“若是今日我被淩清秋發現了妖身,你以為你逃得過去嗎?”

她轉身,揚起眉眼。

一舉一動皆如白娘那魅惑的妖,卻帶着和白娘不同的,讓人驚嘆的純粹和澄澈。

妖本貌美,花妖風情更是天成。

沈魚奚指尖紮入掌心,即便擁有她怎麽也學不來的風情,可終是見不得光的——妖。

“你放得下你娘嗎?”沈魚奚冷笑,道:“她又肯走嗎?”

“你是在用我娘來威脅我。”

“不然呢?只要能得到我想要,威脅一只妖,又算得了什麽?”

妖氣在雲寧宮裏四散,若不是二月初春,花開尚早,任人都會以為是繁花盛開之象。

沈将離沒有時間了,她要拿回簪子。

她可以和沈魚奚翻臉,甚至殺了沈魚奚,可她抵不過淩清秋。

沈将離眼中的紅退去,她得活着,娘和海棠姨,才能活下去。

“……不管姑母信不信,我是不會愛人的。”

“你只需露出真容,便自會有人來愛你。”

Advertisement

“這白玉簪本就是姑母所贈,你自是知道它會收斂妖的容貌。”

侍女來禀:“貴妃娘娘,淩大将軍到了。”

“讓他進來。”

沈魚奚得意地看向沈将離,妖力強她又如何?

還不是要乖乖聽話。

“所以姑母,想給你換一個……”

沈魚奚走到沈将離面前,擡手,把那白玉簪子插到她發上,笑道。

沈将離周身妖氣淡去,容顏暗淡幾分,可仍是個出挑的美人。

沈魚奚見到這般容貌,說不氣是假的。

可想到沈将離這一生,只能給自己入藥,沈魚奚好受了些。

“淩将軍來了,阿來要見嗎?”

沈魚奚說得親切,好像剛剛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從未發生。

“姑母有客,阿來就先走了。”沈将離福過禮,便向外走。

入了回廊,她就瞧見淩清秋大步走來。

失了心血,沈将離本就孱弱,她撐着一步步的向淩清秋走去。

而妖面的本能,讓她面對淩清秋時,從下至上冒了冷。涼意湧入心口,沈将離抵着陣陣的疼。

她步子行得緩,似宮中女眷,一步步都合着規儀。

終在回廊之中,和淩清秋相對,微微福禮,毫無破綻。

淩清秋瞧着少女和剛剛在宮門外,全然不同的娴靜。

颔首,向前。

在少女瞧不見的地方,他嘴角勾起一絲淡笑。

另一邊,沈将離卻收了笑,堅持,再堅持一下就好。

她心有傷口,剛剛又強行承載了妖身,還動了殺意,平日一朵紅花便能掩住的傷口,今日被生生的撕裂了。

淩清秋向前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響。

他回頭。

沈将離倒在地上,胸口有血紅,他蹙眉,大步向她走去。

躺在地上的少女突然起身,拿出兩顆殷紅的櫻桃沖他搖了搖,揚着笑道:

“你又被騙了。”

說完,起身,蹦跳着走了。

淩清秋看着少女消失在夜色裏,轉了身。

見她胸口帶血,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搖搖頭。

還真被她唬住了……

淩清秋轉了身,進了雲寧宮。

出了淩清秋視線,沈将離靠在廊柱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淩清秋就在前面,她不能拿了簪子,用妖力止血。

可她确沒了力氣,根本走出北陽王宮。

若是留在這裏,保不準會再遇見淩清秋,她得想法子馬上離開。

“沈二小姐。”一個小侍從路過,喊了一聲。

沈将離擡手擋住胸口的鮮血,給了小侍從一個裝錢的荷包,然後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他,

“麻煩你把這個拿給太子。”

起風了,雲層漸漸遮住了月,只有宮燈泛着昏黃的光。

那光,似忽明忽暗的搖晃着,漸漸的暗了下去。

“阿來。”

沈将離在合上眼睛的那一瞬,聽見有人喚她。

她知道兀歧來了。

她不怕了。

***

雲寧宮內。

沈魚面帶笑,迎将過去。

“璟馳,你總算回來了!這百年來,你辛苦了。”

“我日日祈禱,願神族賜福,護佑你平安歸來。”

“貴妃娘娘。”淩清秋單膝跪地。

沈魚奚伸手拉他起來,“璟馳,我和你母親情同姐妹,你還是若從前那般,喚我一生魚奚姨母吧。”

淩清秋避開了沈魚奚的手,問道:“娘娘說,尋到了當年害死我母親的那只妖,可是真的?”

“這,也算不上切了實,”沈魚奚讪讪道,“只是這百年裏,我每每回想你母親出事之前種種,就會想起她和我說過:她曾救過的那只花妖,像是變了心性,她擔心她嗜血,要去看顧一二……結果,就出事了。”

淩清秋看着沈魚奚,她雖身為貴妃,卻覺着他審視的目光,着實讓她不自在。

片刻,淩清秋收了目光,雙手抱在胸前,道:“多謝娘娘提點,若無其他事,臣就告辭了。”

說完,不等沈魚奚多說,便轉身離開了。

走出雲寧宮,進回廊,一抹鮮紅落入淩清秋眼中。

他淺笑,徑直走了過去。

卻又返了回來。

淩清秋俯身撿起,角落的兩顆紅色櫻桃。

手上落下的紅,

是血的鹹腥。

***

東宮。

太子兀歧為沈将離注入了靈力。

轉手,清理了沈将離的衣衫,滲出沈将離胸口的血跡,消失無蹤。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将離才緩緩醒來,她努力笑笑,

“又給你添麻煩了,謝啦!”

兀歧眼中有疼惜,他端了一杯溫過的花間晨露,遞了過來,“你我之間,不必說謝。”

若這世間還有一人,不在意妖的身份,那便只有兀歧了。

沈将離接過花露緩緩飲着。

兀歧安靜的坐在椅上,沈将離突然擡眼,對上兀歧那眼中的溫柔,不覺羞赧。

“你不用陪我,今日淩清秋入宮,你肯定有很多事情。我喝完自己走就行。”

“距宮宴還有些時間,淩清秋在,還是我送你出宮穩妥。”

“不妨事,今日我已見過他兩次,”沈将離指了指頭上的白玉簪子,“沈魚奚給的寶貝,認不出的。”

“太子殿下。”門外的侍從,又來了,只禀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沈将離知曉兀歧定是有事的,便放下杯子起了身,伸了伸胳膊,滿不在乎地笑道:“都說沒事了,你去忙吧。”

“阿來。”

兀歧拉住沈将離,把那玉佩放到沈将離手裏。

玉佩摸在手中,熟悉的溫潤,就像兀歧這個人,守在身邊,便像守住了暖陽。

可無論何時,若妖有了依仗,便失了警覺。

就像剛剛,她若失了警覺,便沒了命。

沈将離把玉佩還給兀歧,“你給我這玉佩時便說過,日後可憑此,讓你幫個忙。今日你已幫過我了,我自當不能再拿這玉佩了。”

“阿來。”兀歧想她拿着。

沈将離卻躲開了,“我走了。”

玉佩握在兀歧掌心,還留有她指尖摩挲過的溫潤。

少女笑着離開,沒有回頭。

宮燈下,她背着他,揚起了手。

“殿下,得走了。”侍從喚道。

兀歧把玉佩收好,帶着侍從,匆匆往宴請朝臣的永德殿去了。

***

芳華閣。

海棠站在白娘床邊,阿來小心的含着那梅子的模樣,終于讓她做了決定。

她伸出手,握住白娘纖細的脖子,漸漸用了力氣。

白娘的臉,漲紅了,她下意識的搖着頭,像要擺脫什麽桎梏似的。

海棠終還是,做不得。

松了手,她整個人頹喪下來,帶着哭腔道:“三爺死了,可阿來還要活啊……”

“海棠!”

門外傳來奇叔低低的喊聲,“快開門啊。”

海棠連忙起身,往外跑去。

房間裏,白娘睜開了眼。

她看向海棠離開的方向,拿起頸上那顆珠子。

玉髓綠的珠子,映在她眸中格外鮮豔。

海棠一推開門,就看見奇叔背着沈将離,站在外面。

“這是怎麽回事?走時候還好着的?”

奇叔支支吾吾,他真是不知二小姐身子骨這麽差。

只好把馬車失控,遇見淩清秋和大公子的事,從頭到尾的詳細說了一遍。

“二小姐,怕是撞傷了。”

奇叔內疚至極,他本想幫二小姐,在淩大将軍面前露個臉,卻不想會是這般結果。

海棠知曉沈将離,絕不會因奇叔口中的馬車失控,虛弱至此。

但也責備了幾句,要他日後掌馬,須得多加小心。

便讓他走了。

沈将離躺在床上,渾身滾燙,已是沒了意識。

海棠端了藥,一勺勺喂下去,過了半個時辰,卻依舊沒有醒來的意思。

眼下天色已晚,大爺在宮中參加夜宴,海棠不敢,把沈将離受傷的事,告訴沈府其他人。只能打來冰涼的井水,一遍遍的給沈将離,擦拭着額頭和手心。

夜深,門被推開來。

海棠警覺起身,就見白娘神色清明的走了進來。

“二小姐從宮中回來,便是這般模樣了。”海棠言語間帶着氣。

白娘坐在床邊,手指輕撫女兒的額頭,“阿來為何入宮?”

看着沈将離蒼白的臉色,海棠沉默。

“沈魚奚喚她入宮?”

海棠本應什麽都不知曉的,可她還是點了頭。

“什麽時候起?”

“從夫人和二小姐被接回沈府,每三個月一次。”

白娘起身,海棠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妖嬈之外的東西——狠厲。

“你說的沒錯,是我害了阿來。”

那狠厲,帶着恨。

“今夜我若不回,你便帶着阿來離開北都城。”

說完,白娘推門而出,海棠追了過去,卻見她消失在夜色中,這般身法,怕是高等神族,都難以企及。

海棠望着門外茫茫夜色,白娘是知曉自己要殺她的。

若她出手,自己必不得活。

可她還是把阿來——

交給了自己。

海棠從未想過,百年相處,恨意消散後。

因着躺在床上,被她養大的少女,她竟然對白娘,生出相惜與擔心。

“要小心啊。”

海棠低聲,像說給風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