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君之諾(三)
君之諾(三)
兀歧擡頭看向窗外,像是在思索什麽。
沈将離知曉,兀歧是在替自己打算後路。
他和三皇子本相安無事,若今日因自己生了嫌隙,這件事便成了兀歧日後登基,可能發生的變數。
“我得走了。”沈将離起身,沖着兀歧笑,“今日之事,你可是生生救了我的命,日後可就不欠我什麽了。”
“你打算去哪兒?回沈府?”
沈将離瞧出兀歧有心攔她,本來是秘密的,可誰讓這麽多年,她只有兀歧一個朋友呢。
她擡頭,看着兀歧的眼睛,笑道:“再見太子殿下啦,”其實她心中還是有不舍的,“我要離開北都城了。”
“你要走?”兀歧下意識去抓沈将離的手腕,抓住才意識不妥,緩緩松開。
“嗯,你是知道我的。”沈将離頓了頓,“淩清秋回來,我們這樣的……心驚膽戰不好過嘛。”
“我可以護你。”
“我知道,”沈将離怎會不知曉,這七十年裏,兀歧給了自己多少庇護呢。“可你是太子,你不是還要建立一個,妖也能自由生活的國度嗎?”
沈将離看他,似在鼓勵,也似安慰。
“這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我不想你還要顧我。若是有人知曉堂堂太子,竟然偷偷給一只妖庇護,你說我得給你惹上多大的麻煩?而且,”沈将離微微嘆氣,“這裏的繁華,本就和我無關,我也想過些自由自在的日子。”
兀歧的想要留住她的手,負到身後,握緊了。
他怎會不知道,先鎮妖将軍和朗月将軍為妖所害之後,父王是多麽痛恨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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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明白若是繼位之前,被其他人知曉自己庇護妖族,将會生出多少事端。
可是……
兀歧終還是承認,沈将離說的都是對的。“我送你離開。”
“不用了,”沈将離擺擺手,“我說要走,自是謀劃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坐馬車出城。”
看着兀歧表情難過,沈将離還是心軟了,畢竟他幫了她那麽多次,她也不能那麽不朋友。
“我明日就出發,去無量城。”
“明日去無量城?”
“對啊,我用你這玉牌換了出城的馬車,說好明日在胭脂鋪子前等我的。”
“可你已睡了七日。”
“七日?”沈将離震驚,那馬車,她的馬車不是沒有了?
“而且兀漣已經回來了,你若是明日出城,怕是正好在路上遇到。”
沈将離真是不想再要兀歧幫忙了,可,可為什麽每次走投無路的時候,他都剛好出現啊?
不行了,自己雖然救過他,可他還的也太多了。
而且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再要兀歧幫忙,自己就要還不起了。
娘說過,她們花妖不能欠人家的。
沈将離垂頭坐在榻上,道:“那,那我再想想辦法。”
“白娘走了?”兀歧問道。
“嗯。”沈将離點頭。
“你們早就計劃離開了?”
“嗯。”
兀歧把玉牌放到沈将離面前,“所以你根本就沒想回來,也沒想要贖回這玉牌對不對?”
“嗯。”沈将離突然發現不對,擡頭連連搖着,“不是,絕對不是。”
兀歧看她,表情依舊溫柔,可卻讓人瞧出了失望。
“我,”她沈将離即便在別人面前,再怎麽不通四六,可都是不能這般對兀歧的。她想了想,認真道:
“我是想過的,在北都城的這些日子裏,東躲西藏活着就不容易了,所以也從未真心交過什麽朋友。可若有一人,是我想當面告別的,”沈将離直視兀歧的眼睛,目光澄澈,“那個人便是你。”
沈将離看不出兀歧表情,他沒再說讓沈将離拿着玉牌的話,收起玉牌,走了。
走到門口時,兀歧緩了步子,終還是停下來,道:“三皇子因貓妖之事,被父王召回。我會上奏父王派我去赈災,到時候你裝成軍醫,随我同行吧。”
“我自己能……”
兀歧沒等沈将離說完,繼續道:“南方因水患生了很多莫名的病竈,你不是識得花草藥性嗎?同行助我,你可願?”
這世上,能給一個人幫助,又讓那人不覺虧欠的,恐怕就當屬兀歧了。
沈将離起身,斬釘截鐵:“願。”
随後又心虛,“走之前你得拿些醫書給我看,我平日多研究的草藥,都是能治瘋病的,這其他病竈,其實,我是不太精通的。”
兀歧瞧着她心虛模樣,點頭,說好。
***
沈将離第二日一起床,就瞧見桌上擺了十幾本醫書。
也行,反正哪兒也不能去,不如就翻翻瞧瞧。雖說兀歧讓自己給人瞧病,不過是給自己個臺階下。可技多不壓身,萬一自己真的能幫上忙呢?
能幫上兀歧,她是萬分願意的。
翻書的時候,沈将離總會想到兀歧。
若是兀歧當上了北陽王,該多好。
她是一只妖,可她真這樣想。
不知不覺,沈将離就翻看了大半日。
對從前的沈将離來說,活着,吃最好的食材将養身體,就是沈府對她最大的要求。
娘清明的時間少,需要她整日陪着。
沈府不想讓人知道,三爺這個遺腹子有個瘋娘,從不找人來給白娘醫治。
所以沈将離偶爾閑下來,便會看海棠姨找來的醫書,琢磨怎麽才能讓娘清明起來。
那都是些忙裏偷閑的日子,可如今這麽大段大段的時間,坐下來琢磨這些方子,沈将離到覺得很有意思,看得津津有味。
晌午時候,宮婢送來飯食,見沈将離還在看書,道:“殿下說二小姐身子重要,不可勞累。”
“你們殿下連我在看書都能知道?”
沈将離放下手中冊子,過來幫忙宮婢把飯食,從食盒裏拿出來。
她一眼瞧出,這個宮婢她認識,“你不是那日在湖心島,給我送玉牌,還開了結界的那個姐姐嗎?”
“二小姐可喚我岚依。”
“岚依姐姐,你可真厲害,那天我以為自己藏的好好的,卻被你一眼瞧見了。”
岚依笑而不語,二小姐性子活潑,難怪主子上心于她。
“二小姐快吃吧,若是涼了,殿下會擔心的。”
“兀歧怎麽會知道啊?我不說,你不說。他不會知曉的。”沈将離坐下,夾了一口鲢魚豆腐。軟糯的口感,鮮香極了。
“又打算瞞我什麽呀?”兀歧正走了進來,他身着朝服,如青松挺拔,綠竹儒雅。
“太子殿下?”沈将離被兀歧逮了個正着,又開始打馬虎眼,指着面前的鲢魚豆腐,道:“這個好吃。”
兀歧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是嗎?那我可要嘗嘗。”
岚依給兀歧拿了碗筷,太子自幼被皇後培養繼承儲位,處處皆以天下為先,甚至連口腹之欲都淡之又淡。
這會兒瞧着他和沈将離,一起吃飯。岚依竟在主子身上,瞧出了不同平日的生氣。
“這個玉蘭片也好吃,你嘗嘗。”沈将離平日多是清淡飲食,今日吃的這些,雖清淡,可口味甚好,便覺着處處歡喜。
兀歧看她歡喜,自己特別交代的餐食,也跟着揚笑。
飯吃一半,兀歧突然道:“那日給你在陳家當鋪租馬車的姑娘,前幾日又去了,給了銀票,定了半年的馬車,每日都在胭脂鋪前等着。”
“煙柔?”沈将離放下筷子,“她這是不是把玉牌當的銀子,都花了呀?”
“不想三皇子府上,竟也有這般良善之人。”
“那當然了,我們妖……”沈将離發現自己說的多了,假裝咽下嘴裏的米飯,繼續道:“我們妖是有好也有壞,這神和人也自當如此啊,怎能因為她在三皇子府,就斷她是壞的呢?”
還好沒有說出煙柔身份,沈将離瞄了兀歧一眼,見他沒有什麽異常,心才落定。
卻又覺出蹊跷,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那陳家鋪子,不是有名了只看物件,不問身份嗎?可這玉牌竟到了你手裏,連煙柔又定了馬車,你都知曉?”
沈将離有些不安,“看來這當鋪不靠譜啊,若是你能知曉,那兀漣也會知曉,煙柔不就危險了嗎?”
看沈将離生急,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岚依向主子求助。
見兀歧點了頭,她對沈将離道:“陳家當鋪,能有如此聲譽。那是因為他幕後的主子,有讓人守口如瓶的本事。”
“難怪……”
沈将離自是知曉了,這幕後的主子,就是坐在自己旁邊的太子兀歧。想到自己用玉牌換的錢,又都回了他手裏,她道:“殿下,你都知曉這馬車我用不了了,能不能把錢退給煙柔?”
“三皇子府上當差,沒那麽容易的,她屢次護我,我也想給她留些照應。”
兀歧臉上一派平靜,夾了一口楊花菜,道:“你若想見她,我可安排。”
“可以嗎?”
“銀票你自己給她。”兀歧把銀票放在桌上,“你們花妖,不是不肯欠人的嗎?”
沈将離大喇喇的道謝,可知道,自己虧欠兀歧的,卻是越來越多了。
下午,煙柔被岚依帶了來。
瞧見沈将離活蹦亂跳的,煙柔一下子就紅了眼圈。
“我就知道你沒事,要不是因為我……”
沈将離刮了刮煙柔鼻子,“要不是你,我早就被碧畫她們折磨的心死了。因為有你我才不那麽難熬。”
煙柔見岚依出去了,靠了過來,聲音低低地:“我幫你定了馬車,半年之內,你想哪日出城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