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獵場(三)

夜獵場(三)

漫長的等待後,司空逸明長嘆一口氣,沉色點頭道:

“庾家相助,司空不敢忘。當時築壩需要諸多神力,衆人皆抱持觀望,是庾老太爺帶庾家子弟,助我築壩。”

“原來你還沒忘啊!”庾翁仰天大笑,“若我父親知曉,你為築此壩,在水中布下了弑靈陣,他肯定後悔當日助你!”

“弑靈陣?”衙門前的廣場,突然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所有的百姓,都看向司空逸明。他們不相信,他們最敬愛的城主,會在水中布下弑靈陣!

“可是我年年都在朝河游水,若是朝河水下真有此陣法,我怎麽會還好好的?”有人發出疑問。

“是啊,我也在朝河捕魚,若是有此陣法,我怎麽可能從未感受過?”

“會不會是這朝河水,此前只吸食高等神族的靈力?”沈将離小聲對計津道。

旁邊的人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

便也發此疑問。

一位年長的老者,想了想道:“确實,從合心壩築好之後,河中溺死的,都是高等神族。”

“不可能!”司空逸明道,“這合心壩從修築開始,我日日監守,絕不可能有人在水中布下弑靈陣。”

“你說不可能,那是因為,你已無神力,”檐生站起來,身上縛仙索段成幾段,“不然你以為我一只縱水的妖,怎麽會在岸上?”

司空逸明身邊的侍衛,早就握着鞭子想要抽他。此刻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斷了縛仙繩。知道他妖力高強,打是打不得了,只能撇了嘴低聲道:“強詞奪理。”

“強詞奪理?”檐生冷哼,“告訴你們吧,這弑靈陣的陣眼,就在水底。我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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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是有弑靈陣,你還能活着回來?”侍衛道:“還是你靈力不夠,連弑靈陣都不稀罕啊?”

檐生當然不會說,自己是被淩清秋當了誘餌,才見到那弑靈陣的陣眼的。

“愛信不信!”

弑靈陣确實可怕,但畢竟只是庾翁和檐生二人之言。

相較他們,衆人還是更相信司空逸明。

大家都看向司空逸明,他是南城主,也是朝州城百姓心中的——神。

“我也見過!”淩清秋走了出來。

他脊背挺拔,身披玄色大氅,內為特質的将軍戰服。大氅上一只鷹隼暗暗繡在其間,月影落下,鷹隼眼中閃過一絲銀光。

月影下,百姓們向說話的人看去。

來人劍眉星目,氣宇不凡。站在一衆神族面前,一眼便能瞧出,此人卓爾不群的氣度。他眼神淩厲,明明是笑着的,卻帶着壓迫感,讓人生出幾分膽怯。

“淩将軍。”司空逸明不解的看向淩清秋。

“您也見過?”

***

司空逸明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來到朝河前。

天空泛了白,原本巍峨壯觀的合心壩,此刻已是塌了一半。

河水平靜,只有微風卷起細浪,拍打在岸邊,泛起白沫,發出輕響。

他身後是浩浩蕩蕩的朝州百姓,他們和司空逸明一樣,都不相信,這守護他們的合心壩下,竟然布着弑殺神族的弑靈陣。

“哪兒有什麽弑靈陣啊?”有人不滿的大喊。

比起在邊境鎮妖的大将軍,淩清秋,他們更信在這朝州城中,為他們日日操勞的司空逸明。

司空逸明臉色陰沉,躬身行禮:“請将軍告知,弑靈陣所在?”

淩清秋站在河邊看向身後衆人,他們太相信司空逸明了。于是這份信任成了一種枷鎖,讓司空逸明也無法清明斷世事。

“此陣弑殺之力極強,若它感受到神力,就會開陣弑殺。”

“淩大将軍,照你這麽說我徒弟黃七,是被這水裏的陣卷去了?”陳山高聲問道。

“你徒弟是否如此,還未可知,但此中弑靈陣,我是親眼所見的。”

“眼下我們朝州城,沒留下幾個高等神族。誰能證明大将軍說的話啊!”

“就是,誰知道是不是來構陷我們城主,離間我們朝州城的啊?”

“不可胡言。”司空逸明轉過身,手中拐杖用力一敲,衆人不再多論,但眼中多是對淩清秋的質疑。

“我來試。”

庾翁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檐生拉不住他,只能跟在後面,一并走出人群。

“他們是一夥兒的吧?”

“就是,他們就是奔着司空城主來的。”

“我來!”司空逸明的大兒子走了出來。

司空淩雲見父親這般被淩清秋質疑,心中早就不滿了。這合心壩是他們兄弟二人,陪着父親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建起來的,怎麽能容人如此構陷?

說完,他飛身朝河之上,雙手在胸前,暈開神力,還未将神力擊出,朝河水,動了。

所有人都呆了,那平靜的河水,泛起了浪花,層層疊疊,向着司空逸明的大兒子湧去。浪花速度極快,轉瞬就像一張張開的口,咆哮而來。

二兒子見大哥危險,忙在河邊喚出神力,想要助他。

可神力一出,朝河水似最敏銳的獸,立刻分開兩支,盤旋成弑殺的口,向河岸撲來。司空逸明身後百姓,再也無法和眼前見到的一切争辯了。

“朝河弑靈!”

“快跑啊,朝河水弑靈啦!”

朝州百姓,一時亂作一團,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

司空逸明的兩個兒子,神力本算高強,但此刻只堪堪抵住,不讓自己卷入陣中。

朝河水,卷起滔天巨浪,發出轟隆隆的震響。

淩清秋站在司空逸明面前,看着這個老人,“司空城主,關于合心壩,你還有什麽想告知的嗎?”

司空逸明阖上了眼,最終緩緩道:“請将軍,救救我的兩個犬子。”

“伏治,護送百姓撤離!”

“是将軍。”

司空逸明擡起頭,就見淩清秋飛身而上。

他用神力幻出一把銀槍,銀槍擋在司空逸明二兒子面前,銀槍和浪花對峙,浪花頓了片刻,“走!”淩清秋沉聲道。

“我大哥!”

“帶你父親走。”司空逸明的兒子,知曉自己根本不是弑靈陣的對手,轉身向父親飛去。

銀槍的槍頭泛着銀光,如虹貫穿。槍頭在翻滾的巨浪中間,刺開一條水路。騰挪之間,淩清秋衣袍飛起,如墨的眸子,帶着狠厲,如展翅的鷹隼。

那弑殺的陣,都似乎猶疑了片刻,但最終擋不住對淩清秋神力的貪念,翻起更大的浪花,向他追來。

淩清秋飛身來到,司空逸明大兒子面前。銀色的寒光,在水浪中劈開一條完美的弧線。司空逸明大兒子,雙手雙腳,已經碰到朝河水,不過片刻,鮮活的肢體便成了腐肉。

“檐生!”淩清秋高喝一聲,手中銀槍槍柄一推,已經把司空逸明的大兒子,推出水浪。可司空淩雲身體受損,飛出一半,身下竟又升起浪花,眼見就要殒命。

攙扶着庾翁撤退的檐生走在最後,聽到淩清秋喊他,卻假裝沒聽到。

他可是殺人的大妖,剛剛這些人還對他指指點點,現在又要他救人?

他才不去呢。

一轉頭,看見庾翁一雙眼睛正在瞪他。

“不是我的兒子嗎?”一巴掌拍在檐生脖頸,“我兒子怎能見死不救?”

“救救救。”

見下一巴掌馬上要拍下來了,檐生跑的比朝河水浪還要快。

司空逸明眼看着自己的大兒子,就要水浪吞噬,只能攔住自己的小兒子。他可以死,但孩子不應為他的選擇,承受如此代價。

就見水浪馬上吞噬司空淩雲的那一刻,那只蛇妖飛了過去。

他抱住司空淩雲的腰,打橫的把他拉了上半空,在水浪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帶着司空淩雲飛出朝河範圍,落在了岸上。

“大哥!”

“淩雲!”司空逸明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

看到檐生,正嫌棄的把司空淩雲扔在地上。

司空長天一下撲了過去,接住了司空淩雲,“大哥!”

妖,救下自己兒子的竟是一只妖!

司空逸明內心百感交集。

在北陽國妖本卑微。他甚至一直認為,妖的存在,就是惡。可是眼下,卻是一只妖救下了他的兒子。

司空逸明心中固守的那堵牆,塌了。

他雙手抱在胸前,對檐生鞠躬道:“謝謝了。”

和司空逸明這般內心複雜不同,司空長天年紀小,修築合心壩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幼童。而且他對妖沒有根深的仇恨,對面前的檐生只有感激,“多謝英雄,救我哥哥。”

司空淩雲本以為自己要死了,死在他曾引以為傲的朝河下。

兄弟的臂膀,告訴他,他還活着。

司空淩雲微微睜開眼,朝河在他身後轟鳴,他眼中模糊,對着面前的男子,輕聲道謝。

“快走,快走!”

孫太醫也指揮着衆太醫向後撤。

若是這河中有弑靈陣,那他們就是最危險的人。畢竟現在朝州城神力最高的,只有他們這些太醫。

“黃七!黃七!”

陳山被衆人拉扯着,往回跑,他後悔了,真的悔了。

黃七一向聽他的,若不是他一心要符善難看,黃七就不會被這朝河水吞噬。

他錯了,若不是他這般自負……

陳山仰天似悲鳴般,喊出徒弟的名字。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是他這個師父錯了,是師父錯了啊!

“師父,我們也走吧。”

計津和沈将離,站在符善身後。

符善久久地看着泛濫的朝河水。

在他黑白的世界裏,眼前的河面黑霧漂浮,一人手持銀槍,和這翻滾的巨浪在半空博弈。

孫太醫走了半程,瞧見符善還站在岸邊,又折回了頭。

“走了,符善你快些!”孫太醫拉着符善,就往回走。

“師兄,”就聽符善道:

“這河上,有我那日在淩家軍身上所見的,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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