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戰朝河(三)
戰朝河(三)
“哦。”沈将離應了一聲,掏出白玉簪子,放在淩清秋掌心。
指尖輕觸道淩清秋修長的手,他的手上略帶粗糙的繭子,是暖的。
暖的?
沈将離你膽子也太大了!她迅速把手拿開,眼睛四處看着,不敢與淩清秋對視。
“總有一天,我們妖也能堂堂正正的生活的。”那年花樹下,小阿來這樣對少年說道。
只是如今,他已經堂堂正正的走出角鬥場,可卻還不能讓她,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北陽國。
淩清秋拿起簪子,擡手,輕柔的簪在沈将離頭上。
周身香氣散去,她恢複了平常模樣。
“你,不殺我嗎?”
“我是那般濫殺的人嗎?”
“他們說是。”沈将離低聲道。
“那你覺得呢?”
“我……”沈将離咬住唇。
“阿來!”計津哭哭唧唧的從暗窖裏,出來了。
走出全是屍骨的暗窖,看見黃七從一個青年,變成了幾百歲的老人,計津繃不住了。他袖子抹着眼淚,踉跄着奔着沈将離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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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就要趴在沈将離肩上,嚎啕大哭了。
沈将離也覺着,他們從此就是過了命的兄弟了,正想向前安慰一二。
就見淩清秋上前一步,攔在他們中間。
“淩大将軍,原來是你救了我們。”
計津才看到,站在一邊的淩清秋。
淩大将軍比阿來看起來,更有安全感。計津決定還是趴在淩清秋身上,嚎啕大哭吧。
就見一道寒光看來。
還是算了吧。
計津後退半步,抽泣道:“黃七找到了,我們快回去找師父吧。”
話剛說完,就雙腿一軟,竟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淩清秋沖着伏治微微示意,伏治飛身去府衙太醫閣處報信。
被綁着倒在地上的老婦人,微微眯着眼。她見伏治離開,其他人正在黃七身邊,知道機會來了。
老婦人暗中運力,正要坐起。
砰的一聲。
銀槍落了下來,刺穿石子,狠狠的紮在她眼前,半寸不到的地方。
碎石飛起,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你以為你能逃?”
***
“黃七啊!”
陳太醫人還未至,聲音便傳了來。
黃七虛弱的睜開眼,他想叫一聲師父,可他動彈不了,更開不了口。
陳太醫瞧見躺在地上,比他還老的黃七,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黃七,你這是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啊?”他拿起黃七的手,探他脈象,脈象微弱。陳山把手放在黃七鼻子前,氣息微弱,陳山不甘心,直接幻出神力,注入黃七身體。
“咳咳咳!”黃七幹咳起來,身子抖動,滿眼布滿通紅的血絲。
“陳山不可。”孫太醫上前來攔。
“孫太醫,你看看,你看看黃七他怎麽了?”陳山自诩行醫千年,也是治病無數,可是他竟然看不出自己徒弟,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孫太醫接過黃七手腕,半盞茶的功夫,緩緩放下,“陳山,強求不得。”
在那老婦人的利爪伸向黃七的時候,黃七就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
可還能見到師父,已是不敢想的了。
他看着陳山,再心裏說不用了,不用耗費神力了。師父,徒兒活不得了。
陳山似猜出他的心思,站起來,走到符善面前,撲通跪了下去。
“符善,當年黃七一心想拜你為師,是我攔下此事。我看他天賦好,執意收他為徒。可這徒弟,我沒教好。這都是我的錯。”陳山道。
“是我一心嫉妒你,想你出醜,想你被趕出太醫閣,因為我不想承認,當年我不如你。就是你眼睛生疾,我還是不如你!”
符善去拉他,陳山卻低下頭,一下下磕在地上。
“符太醫,我求你,救救黃七。他本是個好孩子,幾百年在我身前,無論方子還是藥,都學的刻苦,端茶送水,打掃司藥,也從不嫌苦累。如今他成了這樣,都是我,是我這個師父沒有教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陳山,你先起來。”孫太醫也上來拉他。
他擡起頭,對孫太醫道:“從朝州回北都城後,我離開太醫閣。我醫術不如符太醫,我認輸!只求符太醫,救救黃七!”
黃七知師父一向心高氣傲,不想他今日為了自己,竟然跪在地上求符善。
那血紅的眼睛,湧出淚來。
“黃七我來救。”
符善扶起陳山,他聲音從容,“當年我出入太醫閣,陳太醫也曾悉心指點與我。”
“我……”陳山愣了。
當年,陳山還是太醫閣交口稱贊的少年。他也曾好好照顧,初入太醫閣的小弟子符善。只是後來,所有人口中,只有那個符善這個天才了。
再提到陳山,也是你要多向符善學習……
“陳太醫教我,人命皆重,不問患者出處,以方濟之的醫者本心,我從未忘過。”符善道。
這還是當年,他意氣風發之言。
後來,陳山再不對人說起。
不想符善卻記得。
陳山心中百感交集,“符太醫醫術勝我,德行勝我,我陳山自愧不如。”
“你行醫存本心,不需和任何人比。”符善拉他起身,“我若能将黃七治好,你這一身醫術,還要好好傳授與他。”
陳山終是落下淚來。
他緩緩起身,分開衆人,抱起黃七,一步步,向客棧走去。
沈将離微微濕了眼眶,陳山向來言語刻薄,可符善卻從不計較。
她原以為符善不想與人多生事端,不想他卻是因知曉陳山,如何從意氣少年,變成如此。
“計津,”符善轉身道,“今日問診處,你和阿來二人,可否?”
“放心吧,師父。”計津抽泣道,為了黃七,不可也可。
“不可,不可!”孫太醫可不放心,“符善你去給黃七診治,我讓祥明去你處。”
雖祥明此次出行,圍在孫太醫左右,可在北陽宮中,他早就是可以獨自行醫的醫師了。
“那就勞煩師兄了。”符善躬身道。
“只要師兄在,就不怕你們勞煩!”孫太醫道。
“孫太醫可要長命萬歲!”計津道。
“好,只要你們這些小的還不讓我省心,我就留下來給你們善後!”孫太醫笑。
沈将離也跟着笑了。
孫太醫的樣子,在她眼中高大了起來。
她自幼和白娘海棠姨生活在一起,只想她們三個能活得好。
可這些日子,她和這麽多人日日相處。
她知道他們之間,時常會生出矛盾,發生争執。可是在一次次問題出現的時候,孫太醫都會出現,晃着滿頭白發,給他們撐出一片和風細雨。
沈将離突然有點,崇拜他。
要不是符善醫師這麽孤傲,陳山醫師這麽敏感,孫太醫可能也不會如此持重吧。
她淺淺笑着,只覺心中溫暖。
若是爹爹還活着,又會是什麽樣呢?沈将離想起那個,很久很久都不敢想起的人。
“希望師父能治好黃七。”計津看着師父的背影道。
“不對,師父一定能治好的。”無論何時,計津對師父,就是這麽自信。
突然他想發現了了不得的事,叫了沈将離,悄聲說:“阿來,你說師父眼睛不能識藥,一會兒是不是,陳太醫就要給師父拿藥了啊?”
“這……”
沈将離點點頭。
好像還真是的。
***
南城主府。
孫太醫為司空淩雲剔除了的手腳腐肉,細細上藥後,來到桌前,寫下內服藥方,遞與司空逸明。
“孫太醫,我兒他……”司空逸明聲音顫抖。
“司空公子雖雙手雙腳已腐,但還未傷及筋骨。去太醫閣問診處,找祥明按這個方子出藥,每日服用。”
司空逸明看出孫太醫有話未說完,“孫太醫但說無妨。”
孫太醫又看了看床上的司空淩雲,嘆氣道:“只是那朝河水能弑人神力,我已經給大公子吃了固神力的藥,可他神力仍在消退。”
“大哥!”
一直在床邊守着司空長風,突然驚叫,“大哥你怎麽頭發都白了?”
司空逸明轉頭,看見剛剛還是黑發的兒子,已經滿頭白發。司空逸明心下一沉,突然就有了一種預感,長子臉上雖然還沒變化,可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和自己一樣。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癱坐在地上,喃喃道:“我願獻一身身骨,卻從未諾獻我兒之身,從未諾獻我朝州百姓神力啊!”
“父親!”司空長雲起身,攙扶起司空逸明。
床上的司空淩雲醒了,他緩緩對父親道,“父親,合心壩是您畢生心血,您不要責怪自己……”
“父親莫要傷心!什麽弑靈陣,我今天就要破了此陣,給大哥,給朝州百姓報仇!”司空長風,手持長劍,就要往外走。
“我兒不可。”司空逸明踉跄起身,去攔他。
卻突然頓住了,“淩将軍?”
“淩将軍。”衆人見淩清秋進來,都收了些情緒。
淩清秋看向司空逸明,坐了下來。
“給淩将軍上茶。”司空逸明沉着氣。
不一會兒,有人上來給淩清秋斟茶,給孫太醫添茶。下人退下,淩清秋拿起茶杯,看向司空逸明,淡聲道:
“司空城主,還是什麽都沒想起嗎?”
司空長風知曉淩清秋救了他大哥,是他們家的恩人。可是聽他話裏有話,似乎認準了父親有問題,心裏不舒服。拎起劍,向淩将軍告辭。
“淩将軍,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
“不可!”司空逸明道。
淩清秋放下茶碗,“司空城主若還是不肯說,二公子,我可不一定能再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