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傀儡天師(1)

傀儡天師(1)

白傷心剛被白氏夫婦從狼嘴裏搶過來的時候,已經翻白眼了。

白老頭子略通醫術,狠狠掐了那孩子人中幾下,那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一不小心露出了嘴裏頭的兩顆金色門牙。

我滴乖乖,這孩子莫不是生來嘴裏就含了金子的?

老夫妻兩人一看,喜不自勝,直呼撿到塊寶。

白家人窮了一百八十代,從老祖宗白夜到第一百八十代的白天,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看天吃飯,要不是靠着頑強的繁殖能力,怕是早已窮到入贅別姓了,能傳到一百八十代也是個奇跡。

百家老宅也有兩千七百多年歷史了。

白天白老爺子湊了半輩子的血汗錢,終于在知命之年娶了窮人村最窮的老女人王寡婦,成親後,不出一年,王寡婦誕下一子,白老爺子開心壞了,一時興起,給兒子取名白開心。

奈何白開心自小體弱多病,吊了三年的小命終于撒手西去,留下兩個孤苦伶仃的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

夫妻兩人真的白開心了一場。

老兩口精力衰竭,此後再無子嗣。

而今從餓狼嘴裏搶到一金牙小子,自然是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喜不自禁。

老兩口子回到窮人村,破天荒給祖上一百七十九個牌位燒了一根香,感激祖上庇蔭,感恩老天開眼,終于讓白家進了兩粒金。

吸取了“白開心”的教訓,兩老口子決定不再重蹈覆轍,便給孩子起了個特別的名字——白傷心。

一是為了紀念已故兒子白開心,二是希望白傷心長命百歲。

這位叫白傷心的孩子倒是好養活得很,餓上個一兩天都死不了——這也是老兩口出門挖地回來才發現的,就是……額,就是桌子腿少了一大截,到處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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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麻子婆一本正經的勸誡兩老口:孩子太小了得喝奶才長得白胖,像高村長家大兒子高富美,出門都卡在門框裏,養豬都不帶肥成那樣。

王寡婦摸了摸自己幹癟的前胸,撓撓耳朵,第二日扛着麻袋進山了。

第五日,麻袋裏套着一只野母狗下山了。

那母狗四肢被打折,拴在門外的樹樁子上,整天嗷嗷叫個不住。

就那樣,母狗為白傷心供給了三年的奶。

三年後,母狗骨瘦如柴,含恨死去,又被王寡婦拔了毛,炖成一鍋骨頭湯,給白傷心補身子。

白傷心第一次吃到肉,此後天天嚷着要吃肉,沒肉就不開飯。

于是,王寡婦又扛着麻袋進山了。

一晃十年過去,王寡婦第三千次進山之後,再也沒出來。

白老爺子望眼欲穿,終于忍不住去山裏找人,回來時,除了王寡婦那身破破爛爛的麻衣,便沒帶回其他。

白傷心往嘴裏扒着肉絲,問:“爹爹,娘親呢?”

白老爺子擠擠眼睛,愣是沒擠出一滴淚來,只能勉強咧嘴一笑:“祖宗看她太苦太累了,就請她去天上享福了。”

白傷心跺腳:“享福也不帶上我!”

老爺子沒在說話,和白傷心尋了塊荒地,将破麻衣埋了,豎一塊木牌,上寫:亡妻王芙之墓。

原來這王寡婦姓王,名芙,是村裏出了名的老姑娘,嫁過三任丈夫,全都死了。

那年白老頭子年過六八,白傷心年近十五。

過了幾個月,窮人村高村長家的大兒子高富美成親,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又吹又打,打白家老宅前經過,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一片,看得白傷心一個勁羨慕嫉妒恨。

他跟随迎親隊伍,直到高家外院,卻被一老太婆用掃帚打了出來,老太婆罵罵咧咧:“滾開,喪門星,你老娘缺根筋還是你老爹直腸子,給你起個這麽喪氣的名兒,可別給咱家姑爺招來晦氣。”

白傷心往高家啐一口口水,口裏說着不稀罕,腿卻不自覺攀上高家的牆上,望下一看,只見花轎裏走出個亭亭玉立的妙人來,着一身喜氣洋洋的紅服,前挺後翹,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白傷心回到家,拽着白老爺子的胳膊肘,撒嬌道:“爹爹,傷心也要成親。”

白老爺子為難道:“你娘剛走不久,三年之內,不宜嫁娶。”

然而,好不容易快要熬過三年,白老爺子卻突然撒手西去了,臨走前攥着白傷心的手,支支吾吾了半天,說清楚了幾句話:

第一,屋子後面的茅坑旁的木瓜樹下,埋着一大筆錢。

白傷心心裏默默記下:一大筆錢。

第二,白家族譜世間僅此一本,珍貴無比,絕對要好好珍藏,不得篡改,不得遺失,不得損壞。

白傷心:白家族譜。

第三,将老爺子與王寡婦合葬在一起。

白傷心:合葬。

第四是最要命的,白傷心不得改名易姓,三年之內不得成親。

白傷心: ……

第五:老爺子沒說清楚,一命嗚呼。

白傷心憋了好一會兒,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得那叫驚天地泣鬼神,連隔壁麻子婆都聽不下去了。

那年,白傷心十八歲。

村裏人得知王寡婦死訊時,左鄰右舍來走動過幾回,都只是站在屋外,和白老爺子寒暄幾句,就算吊唁了。

而白老爺子的死訊一傳開,窮人村的人無法再裝作不知情,又念及孤苦無依的白傷心,面子上挂不住,良心上也過不去,索性都來白家吊唁了。

作為窮人村裏歷史最悠久的白家老宅,在兩千七百多年後的今天看來,就只有幾塊光滑的大理石石墩,分不清是何年代的産物,石頭上镌刻的字跡也已被歲月抹去。

據說白家人的貧窮無法用語言形容,不相信的人相信了,相信的人反而吓住了。

白家的破屋子,看上去像極了後山的野猴子随便折幾根樹枝搭的避難所。

屋脊之上,無一全瓦,屋檐之下,四壁通風。

白老爺子瘦得皮包骨頭,癟得仿佛一張紙片,他靜靜躺在茅草上,頭歪向一旁,孱弱得宛如一片枯葉。

“哎……”衆人搖頭嘆息,寂寂無言,算是默哀。

忽然,有人道:“我記得幾年前打這裏路過,那時候這小子還穿得勉強看得過去,怎麽……”

衆人定睛一看,只見茅草裏拱出來一個人,渾身套一麻袋兒,蓬頭散發,老眼昏花的還以為是麻袋成精了。

那人不是別個,正是白傷心。

這回是真的傷心了。

麻子婆摟着她平日裏調皮搗蛋的孫子,一本正經訓誡道:“娃兒啊,你再不聽話,以後就會像這個麻袋一樣……”

鄉鄰們七嘴八舌議論着什麽,都只能一旁看着,有人想要做點什麽都難,白家沒有一件完好的物件,東西又少得可憐,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處幫起。

難道……就直接把白老爺子擡出去找地兒埋了?

“哎,好歹鄉鄰一場,白老爺子辛苦了幾十年,沒看見享過一天的福——要不,咱湊點錢,讓他走得風光點?”村口賣豆腐的李大娘提議道。

白傷心認得她,白老爺子前幾天還幫她挑過水。

李大娘這話一出,有人便反駁道:“人都死了,再風光也沒福氣享受了,咱何必花冤枉錢吶!”

“是啊是啊!”立馬有人應和道,“上個月二牛死的時候,他兒子也沒怎麽張羅,才入殓就請人擡着下葬咯。”

“可是……”李大娘急道,“這連棺材都沒有!”

“我聽村外法身寺的空法小師傅說,人死身亡,若無棺椁存放,則其陰氣愈重,易使鬼邪入侵,令之作亂四方……”李大娘的女兒跟外鄉人讀過幾本書,嚴肅說道,還作出害怕的表情。

衆人一聽,頓覺頭皮發麻,毛骨悚然,也顧不上逞口舌之辨,連忙往懷裏掏錢銀。

法身寺的和尚說話可靈驗了,尤其是那個年僅七歲的靈童和尚空法。

如此一來,很快便湊足了幾兩銀子,仔細處理事宜,還餘得一筆不多不少的銀子,大夥也不好意思拿回去,索性好人做到底,商量着請位法師來做場法事。

不過像窮人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別說法師,就連乞丐都沒心情碰運氣,但市縣裏的法師要價太高,少說也得十兩銀子起步,衆人沒奈何,思來想去,打算去村外法身寺請個和尚充當法師,念念經文超度超度。

至于誰去請和尚嘛,衆人一致看向白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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