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傀儡天師(3)

傀儡天師(3)

法身寺是村口數裏外的一座山間石寺,處在芙芽山半腰。相傳千百年前,宮廷禦匠王釋儒告老還鄉,路徑此地,偶然發現芙芽山半腰有一天然洞穴。入內一望,洞中怪石嶙峋,奇岩羅列,青霞氤氲,祥氣蒸騰,更有一七彩奇石,置于洞心內室,其狀如樹,高達數百尺,樹冠盡顯世間百态千姿,神奇壯麗,令人嘆為觀止。

王釋儒一生嗜好收集古玩巧件,遇到如此壯美之地,豈能舍卻而去?遂使盡手段争得芙芽山地契,又傾盡家産,請來百位能工巧匠,将洞穴百般改造,歷時數十年,洞穴初具規模。

後王釋儒仙逝,其子嗣繼承亡父意志,又琢磨了數十年,方令洞穴顯現雛形。

然,王釋儒的第四代子嗣王正道卻一心向佛,二十歲便出家為僧,道成歸來,雖繼承了祖上留下的洞府,卻将其改造成了寺廟。

因王正道在七彩奇石之下悟道坐化,涅槃為石,後任主持遂給寺廟改名“法身寺”,奇石也由此得名“正道樹”。

芙芽山法身寺雖然地勢偏僻,卻是聲譽千裏的名寺,每天都有五湖四海的人慕名而來,很多人純屬是想參觀寺內奇觀,最重要的是一睹“正道樹”尊容。

芙芽山下,豎有一丈石碑,上寫幾個鬥大草字:王權富貴終入土,功名利祿過雲煙,愛恨情仇一世苦,心向蓮臺清淨處。

白傷心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只識得一個土字。

前幾年,白老爺子聽說村外流行什麽一字書,聽起來很高大上的樣子,關鍵還很便宜,就花錢買來,心想着給白傷心認認字,結果,買來的真的是一字書,整本書就一個字:土。

自那以後,白老頭子就沒買過一本書了。

白傷心正琢磨着“土”字的下一個字念什麽的時候,有個人突然推了他一下,罵罵咧咧道:“真是晦氣,青天白日的,公子好不容易出趟門,卻有條狗擋了道兒。”

再傻的人也知道也知道自己被罵了,偏白傷心腦瓜子不好使,左顧右盼道:“狗?哪有狗?”

罵人的是個小厮,與其他三個小厮擡一頂青鸾轎,他們爬了半個山,已累得滿頭大汗,滿臉怨氣正無處發洩。

“喲,原來是只喪□□。”另一個小厮“好心”提醒白傷心。

白傷心還不明白他們說的什麽玩意,只是見那幾人态度不好,便也拉下笑臉,一口水吐到推他的那小厮臉上:“爺爺見你面黃口焦,給你施點兒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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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娘看了幹捉急,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小兔崽子!你活膩了不成!”那小厮似乎就要放下擡杠沖過來刷白傷心兩耳光,卻有所顧忌,只是惱怒交加的抹了把臉。

“怎麽回事,不走了麽?”

這中途插入的聲音分外動聽,如清泉繞耳,說不出的舒暢。

惱怒交加的小厮瞬間變了個谄媚的笑臉,扭頭在轎子旁軟聲細語道:“公子,您醒了?法身寺已經到了,就在上面。”

“那怎麽不上去?”轎子裏面的公子好像打了個哈欠,慵懶問道。

“公子啊,這……您看……”另一個小厮為難道。

“哦,本公子倒是忘了,芙芽山山下到半山腰的兩千級臺階,無論什麽身份的人,想要到法身寺,都只能徒步上去。”那公子說着話,施施然撩開簾子,露出一張刀削劍塑般的冷俊面孔來。

衆人一看,莫不啧啧驚嘆,皆稱公子容止俊美,舉世無雙。

白傷心盯着那公子看了會,不知為何,心裏沒來由生出一股惡寒。

那公子頭系一方玄色冰絲帕,額旁餘下幾縷墨絲,身着一襲青衣,料子是價格遠在黃金之上的塵煙紗。

塵煙紗乃布料中的珍品,因其薄如蟬翼狀如雲煙而得名,材料采自生長于深海的一種奇草,據說,小小一塊塵煙紗就要經過幾百道工序歷時幾年織成,成品帶有異香,可驅蚊蟲鬼邪,亦可修身去病,更是千年不爛萬年不化。

那公子周身仿佛籠罩在一片青色袅袅的霧氣中,遠望近看,都像是誤闖凡間的仙人。

“是聖城三大家族白家的三公子,白眷青。”有人拔尖了嗓子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聖城三大家族之中,有資格穿塵煙紗的人可沒幾個,就是有資格穿,也未必肯破費天價去買。

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哪知道這個,只道那公子身懷奇技,有仙氣護體。

芙芽山高可入雲,于衆山之中出類拔萃,即使是從山底下到半山腰,也需要建造兩千級臺階作為途徑盤旋而上,人們老遠一望,均誤以為芙芽山上盤了一條白龍,走進了才知道是臺階。

李大娘之前折騰得夠疲憊,此時只走了一會,便累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旁邊的白傷心道:“大娘,要不要我背你?”

李大娘搖搖頭,仍舊一步一步往上走,白傷心注意到她的腿在發抖,便抓住她的胳膊道:“我們歇一會再上去吧。”

李大娘還是搖頭:“耽誤你爹的事就不好了。”

白傷心還要說什麽,這時,那幾個小厮走過他身旁,冷不防用力推了他一把。

白傷心沒站穩,情急之下抓住了一個人,兩個人一齊從一百多級臺階上滾下去。

“公子!”四個小厮突然大叫起來,“你個混蛋,放開我家公子!”

李大娘也大叫起來:“那個什麽混蛋公子,放開白傷心!”

白傷心腦瓜子裏一片空白,滾着滾着才看清眼前之人那張冷俊的面容,當真是俊美無雙。

“額……”白傷心美滋滋的咧開嘴,猥瑣笑着,心想拉個美人陪葬也挺劃算。

“你!”白眷青看見白傷心猥瑣的笑容,心裏泛起一陣惡心,眉頭鎖了起來,正要給他一巴掌,卻忽然呆住了,注意力集中在白傷心的兩顆金牙上。

“你是——”白眷青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是你爺爺!”白傷心大聲道,眼見着滾了一小半臺階,回頭,恰見白眷青那兩瓣仿佛女人的嘴唇,就像十五歲那年高富美娶到的新娘子一樣,誘人得緊。

塵煙紗的異香鑽入鼻息,白傷心有些飄飄然如置身雲端了,心裏無數個念頭沖上腦海:一會滾完了就來不及了。

一念即生,白傷心鬼使神差的湊過去,一口咬在白眷青的嘴唇上。

“唔……”白眷青渾身一震,瞳仁脹得快要撐破眼眶,腦海裏風雨雷電齊齊降下,攪起翻天覆地的變化,千百束刀光劍影從眼裏射了出來。

結局是,白傷心沒滾完臺階,就被美人一腳踢飛出去,挂在臺階旁老高的一棵歪脖子樹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白眷青咬牙切齒,從懷裏掏出一塊雪白色方帕,狠狠将嘴唇抹了無數遍,然後當場丢在歪脖子樹下。

四個小厮有些莫名其妙,但見自家公子沒事,心裏便放下一塊磐石,只是,他們家公子似乎特別生氣,瞬間從幾十個臺階下沖上來,宛如一道青煙,逆風而上。

“你們四個,下去守着那棵樹,不把那個混賬曬成肉幹不許放他下來!”白眷青臉上尚還怒氣未消,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四個小厮向來對白眷青言聽計從,現下又能讓公子消氣,又能折磨白傷心,自然樂意至極:“公子放心吧,屬下一定讓他變成人肉幹兒。”

不消半盞茶的功夫,白眷青就站在了法身寺石門前,也許是心中那股狂怒勁頭太過兇猛,以至于他有些發蒙,居然這麽快就越過了兩千級臺階?

看門的和尚眼尖,走上前去,雙手合十道:“白施主,此次前來,有何貴幹?”

白眷青微微低頭,算是還禮,平複一下情緒道:“我要見空法。”

和尚有些為難,一來是因為要見空法的人實在太多,二來是知道這位白施主此行的目的。

“這……”

白眷青眉頭微蹙:“怎麽,他不想見我?”

“這……”和尚欲言又止。

白眷青扶額,索性直接闖進大門去,和尚在後面喊道:“白施主,空法小師父他——”

法身寺本就由洞穴改造,因此,一旦進入大門,就仿佛白天切換到黑夜,雖然一路有燭光映照,上面還有一些孔洞投放下自然的日光,但總還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寺內怪石橫生,藤蔓四伏,路徑複雜,隐隐有水滴回響其間,亦有彩虹懸在半空,映得四壁岩石美輪美奂。諸佛雕像與壁畫随處可見,散發着古舊而又神聖的氣息,神龛之前香果無數,蓮花從岩石下方的水流中滋長出來,開在古佛膝下。

青霞袅袅,梵音陣陣。

白眷青輕輕走過一道畫廊,再憑着記憶在衆多石室裏找到一間四面封閉的僧房,猶豫了一下,輕輕叩門。

室內無人應答,于是白眷青不歇氣的叩門。一旁僧房裏的小和尚有些好奇地從石窗裏探出頭,瞅見白眷青,又見他敲到是空法小師父的門,便不着聲色的将腦袋縮回去念經了。

“空法……你再不開門,我就硬闖了。”白眷青低沉道,“我知道你在裏面。”

石門內傳了一個清澈稚嫩的童音:“進來吧,門沒闩。”

白眷青嘆了口氣,稍微用力推推石牆,果然就開了。

石室裏一燈如豆,晃晃悠悠,将四壁上的經文照得若隐若現。石壁一角有塊岩石突出許多,上頭擺放着幾本經書,一筒筆,硯臺和燭臺。

另一角,是塊巨大的石頭,放了被褥和枕頭,一個小和尚盤腿坐在上面,面朝石壁經文,背對白眷青。

白眷青有些恍惚,怎麽覺得,那個小小的背影又小了許多?

“大哥……”白眷青生澀的叫了那人一聲,頓覺喉嚨間卡住了什麽,“返死咒又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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