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議婚

議婚

清雨連天,空氣裏都是潮濕的泥土味。小江氏坐在地塌上,一頁一頁的翻着賬本,每翻到一處,便念一句:“成莊一千頃良田,良鄉那兩塊果園,還有一處莊子,都一并寫上禮單罷。”她每念一句,文書陳先生便添上幾筆,禮單拟好之後,小江氏拿起看了看,又有些不滿意的說道:“聽聞太子喜好玉器,這禮單上面可是少了些?”

陳先生捋着胡須說道:“禮單上的東西已經很是豐厚了,當然,若是夫人不滿意,還可再添上一些。只是眼下小娘子也在與赤西侯府議婚,兩個女兒同時出嫁,府裏的財政定然會吃緊些。”

小江氏穩妥的說道:“這一點先生無須擔心,柳忱那部分的嫁妝,我早已經給她準備出來了。”與其說是準備,倒不如說是剩下來的。眼下小江氏手裏拿着的賬本子,正是當年江愛荷遺留下來的嫁妝。她在這賬上挑挑揀揀,好的貴重的都給了柳忬,剩下幾個經營不善的鋪面,還有不值錢的珠寶玉器,都留給了柳忱。這裏面也藏着她為娘的私心,柳忬的嫁妝豐厚,嫁到太子府之後日子自然好過一些,柳忱雖然嫁的也好,但是少了嫁妝,婆家自然會有偏見,這後院的女子若無錢財傍身,日後在婆家的地位自然會一落千丈,天長日久的,也就逐漸的沒落了。

“這一對梅瓶和玉枕,也都給忬兒添上吧。晚些時候我再與老爺說說,看看府裏還能不能再添置幾樣,待将一切都定妥了,便煩勞先生将禮單遞到太子府去。”小江氏與陳先生說妥了事,對方便不敢久留,連忙告辭離去。陳先生離去不久,周氏身邊的大婢秋官打着傘來到了沉香閣。蔣媽媽打着簾子想讓秋官進屋避避雨,那婢子卻站在門口說道:“事出緊急,我也就不進去了,煩勞媽媽告訴小夫人一聲,赤西侯夫人親自到府上來商量小娘子的婚事,眼下這人就在旻香館坐着呢,老夫人讓奴婢來與夫人傳個話,叫您這邊快些過去拜見呢。”

小江氏聞聽此話,心中未免又有些不滿。蓋因她是柳忱名義上的嫡母,再深一點說,那也是血脈相連的姨母,赤西侯府若想議婚,理當直接來找她才是,眼下越過她找了周氏,就說明人家沒将她這個正牌夫人放在眼裏。可是不滿歸不滿,見面還是必要的,否則消息傳揚出去,難免有人說她不知禮數。

打發秋官離開之後,小江氏又在房裏少坐片刻,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這才起身換過一身體面的衣服,重新梳理了鬓發,撐着油傘出了門。今兒個天氣不濟,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打在紙傘上,好些沒遮住的地方都被雨水淋濕了,小江氏越發生氣,嘀嘀咕咕罵了幾句,眼見着要進了旻香館的大門,這才不情不願的收了聲。

婢女掀開簾子将江氏讓進屋內,替她收了手中的傘,輕聲提醒道:“都在東間的屋裏坐着呢,夫人進去的時候還請脫掉鞋子。”

周氏這屋子攏共分為東西兩間,西間鋪着火炕,柳忱當日觐見的時候便在那屋子裏見到的周氏。東間卻是按照燕京人習慣的布置,地上鋪着木塌,屋內擺設的也很細致考究,平時專門用來接待貴客使用。

柳忬嫁的是太子,婆家那頭身份實在太過貴重,自然不屑來府上拜訪。實則依着謝家這般地位,也無須親自上門拜谒。可眼下赤西侯夫人親自來府上議婚,足見得是對這門婚事的看重。将兩門婚事放在一起比較權衡,小江氏心裏倒有些吃味起來。她站在門口稍事整理了一下心思,脫掉鞋襪,赤足走入屋內。此時這屋裏倒也熱鬧,周氏和謝夫人正面對面的坐着說話,每人的身側都有仆婢陪着。看見小江氏進來,周氏笑着說道:“看來今兒這雨是不小,衣服都澆濕了。”

謝夫人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小江氏一眼,笑說道:“是我的不是,非得挑這麽個大雨天來拜訪,倒給柳夫人添了麻煩了。”謝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曼妙,聲音細細柔柔的,乍看之下倒像個未出閨閣的少女。她這般溫溫柔柔的形象實在有些出乎小江氏的預料,畢竟赤西侯是出了名的殺伐果斷,人人都以為他的夫人定然也是個性格彪悍的。

“夫人說的哪裏話,您能冒雨來府上做客,是我們柳家的榮幸才對。”小江氏走到周氏和謝夫人中間的位置跪下,雙掌交疊觸額行禮:“妾身江氏,拜見謝侯夫人。拜見婆母大人。”

面對小江氏的拜禮,周氏笑笑沒有說話,謝夫人見狀連忙擡手虛虛扶了一下:“夫人實在太過客氣,觀你我年紀相當,又即将成為兒女親家,何須行此大禮,還請快些起身才是。”周氏見狀這方松口說道:“起來吧,到我身邊來坐。”

小江氏方敢起身,乖巧的到周氏身側坐下。

下人陸續端上熱茶和糕點,周氏邀請謝夫人喝了回茶,這方說道:“陛下既然已經賜旨讓兩個孩子成婚,柳家自然是不敢慢怠的。只是眼下忬兒出嫁在即,再操持忱兒的婚事,只怕有些措手不及。謝家若是不着急娶,可否容我們一個月的操辦時間?”

謝夫人端着笑臉與周氏說道:“貴府上的情況我倒是也聽說了些,照理來說這兩個孩子的婚事應該按照流程慢慢的來操辦,可是昨日陛下已經着人去我府上傳話,命令兩個孩子快些成婚,回門的時候要一同去宮裏磕頭謝恩。眼下這朝中的形勢……想來你們也都多少知道一些,陛下那邊,怕是拖不得了。”

謝夫人這話一說出口,周氏又豈敢有半點異議,連忙點頭說道:“若是如此,這婚事自然也該抓緊操辦了……若依着謝夫人的意思,日子該定在什麽時候?”

“昨日我已經請人蔔算過了,五月初五是個良辰吉日,與添兒和忱兒的八字也很合,極适合出嫁的。”她側頭微微示意,婢女連忙将一封燙金描紅的帖子遞給了周氏,那上面已經細致的寫好了柳忱和謝添的生辰八字,并在最下面的批文處寫了個大大的吉字。雖然這婚事來的急,該有的流程謝家卻一絲一毫都沒有慢怠,周氏心中極為滿意,連連點頭說道:“也還有十來日的操辦時間,雖然時間确實緊了點,也足夠用了。”說罷轉頭望向小江氏,說道:“你是忱兒的嫡母,理當也聽聽你的意見才是,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小江氏忙正了正身體,笑着說道:“謝夫人考慮的如此周全,妾身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待明兒個天放晴了,就請人去貴府上測量家具。只是您也知,柳忱畢竟是個庶女,這嫁妝方面自然不好陪送的太多,所以您那邊的聘禮也不好準備的太、太……”小江氏原打算讓謝府不要準備太多的聘禮,可話說出口才意識到有些不妥。此時不光是周氏臉色有些難看,就連對面的謝夫人也微微斂了笑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柳夫人,您這話說的我有些聽不懂了。是因為貴府的大娘子要出嫁,所以拿不出小娘子的嫁妝來了嗎?”謝夫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語氣淡淡的說道。

周氏側頭瞪了小江氏一眼,對謝夫人陪着笑臉說道:“她說的是混賬話,夫人別放在心上。雖說是庶女,但是畢竟嫁給了赤西侯府那樣的人家,這婚事合該操辦的風風光光的才是。”

謝夫人聞言這方滿意的點頭。見她對柳忱這般看重,小江氏心中越發有些吃味起來,面上連連做出惶恐狀,口中卻說道:“忱兒這孩子打小就命苦,眼下能得到夫人這般看重,也是她的福氣。這孩子早些年一直在道觀裏休養,前幾日才回了京城,夫人從未見過她,或許也是不知,這孩子的容貌倒算不得多好,改日若是成了婚,還望貴府的小公子不要嫌棄。”

若說剛才聘禮之事還算是隐晦的提醒,那麽此刻小江氏這番話,就是赤-裸裸的明示。倘若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不是謝夫人,随便換個什麽人家,聽了這席話定然都會心生不滿。一個容貌醜陋的庶女,常年居住道觀,定然也不懂什麽閨門禮節,這樣出身的女子,又有哪個世家願意娶呢?

——偏偏謝家是願意娶的。謝夫人早已經見過了柳忱,喜歡她身上那股子落落大方的氣質,雖出身不好,卻從不自輕自賤,最重要的一點,她能克制的動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的謝添,這一點遠非漂亮的容貌可比。可是她這心中對柳忱越是中意,便對小江氏的行徑越發不滿,護犢子的天性使然,謝夫人淡聲說道:“我謝家這樣的門第,向來只注重女子的品德,不在乎其他的什麽。便說到那容貌——我的婆母打小就被一場大火毀了容,與我公公成婚之後,同樣被捧在掌心上呵護了一輩子。便說是我,在同齡的閨門女子中也算不得多麽出衆,嫁到侯府之後,也這麽被呵護着過了半生。他日忱兒若是嫁過去,不管容貌如何,我的兒子也同樣會如此待她。所以江夫人,今日這些話到這裏便打住吧,忱兒是我謝家的媳婦,從今以後,我不希望再聽到關于她的半點非議。您說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