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意

心意

人人都道謝家門第清貴,細說起來,侯門雖貴,卻遠遠未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況且這滿京城皇孫貴胄多了去,卻也沒有哪一家能配得起這清貴二字。在今日之前,小江氏也是不懂的,可是今日面見了謝夫人,聽到她義正言辭說出的這番話,忽然就有些明白了——這幾十年來,謝家之所以如此受人仰重,其緣由絕非是男人們立下軍功那麽簡單。若非有着絕對良好的品德和心性,謝家亦不可能走的這麽長遠。

望着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謝夫人,小江氏心裏驀然生出一種無可言說的羨慕來,仿佛無形之中又比對方矮上了一截似的,略顯羞愧的低頭說道:“夫人教訓的是,是妾身失言了。”

周氏亦沒想到謝夫人會如此護着柳忱,神情未免也鄭重了幾分:“忱兒既是謝家的媳婦,我們理當尊重以待。夫人能這樣護着她,亦是我柳家的殊榮。”

謝夫人滿意的點頭說道:“您是忱兒的祖母,有您這句話在,我便也就放心了。今日冒雨登門,除了當面與親家長輩約定一下婚期之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謝夫人回頭指了指伴在身邊的婢女,說道:“這丫頭原是我的貼身侍婢,如今兩家婚事在即,總得有個來回跑腿傳信的,我便冒昧将她帶了來,希望能将她臨時安置在新婦的身邊伺候着,有個什麽事也好幫忙辦一辦。”

“夫人考慮的實在周全,我們哪有不從的道理。”周氏笑了笑,轉頭示意秋官道:“你陪着一處過去,順帶看看潇湘館那頭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眼下婚事在即,萬萬不能委屈了小娘子。”這話明着說給秋官,實則卻是讓謝夫人聽的。

“奴婢省得。”秋官點頭應下了周氏的吩咐,轉頭對坐在謝夫人身邊的婢子笑道:“妹妹請随我來,咱們正好一處去小娘子那裏。”那婢子臨走之時,謝夫人又叮囑了一句:“總歸是咱們謝家的人,要好好伺候着,可不敢怠慢了。”

“奴婢知道了。”婢女恭恭敬敬的對周氏等人行了禮,這方跟着秋官出了門。待她走後不久,謝夫人便也告辭離去。小江氏冒雨将謝夫人送上馬車,折回來之後,又去了周氏的屋裏。因着天氣陰寒,周氏已經回了西間的炕上,小江氏便站在地上與她說着話:“聽謝夫人這意思,他們給的聘禮應是不少,眼下咱們的預算有限,忱兒這嫁妝又該如何操辦?”

周氏說道:“謝家送來的聘禮反一半跟着嫁妝走,剩下那一半你添置在忬兒的嫁妝上,再從忬兒的嫁妝裏挑揀一部分出來,湊一湊,約莫也就夠了。”周氏一句話點醒了小江氏,她這方松了口氣,笑着說道:“還是婆母有辦法,方才謝夫人那般說,可是把媳婦急個夠嗆。”

周氏得了奉承,面上無半點愉悅之色,沉聲說道:“若論起來,柳忱的這樁婚事我本不該插手,論柳家的身份,你是她的嫡母,論江家的身份,你又是她的姨母,不管你們姐妹當年如何不睦,這孩子總歸與你連着骨血。只眼下逢了忬兒跟太子的婚事,動用你姐姐的嫁妝給忬兒添置,也實屬被逼無奈。”周氏一席話說的小江氏又沉了臉色,她卻不管不顧,繼續說道:“只是如今謝家這般護着柳忱,我們也不好太過自作主張。你挑個合适的時間将那孩子叫過去,前因後果說個分明,好歹那也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東西,你既動用了,就別讓她心生不滿。”

小江氏強壓住心裏頭的不舒服,溫聲說道:“媳婦省得,婆母放心就是,晚些時候我就将她叫過去說一說。”

前有謝夫人的斥責,後又有周氏的敲打,小江氏這一上午積攢了滿肚子的火氣,回到沉香閣之後狠狠發洩了一通且不提。便說那名被謝夫人帶來的婢女,已在秋官的護送下順順當當的來到了潇湘館裏,此時上官雲已經被家裏的馬車接走,柳忱和月雪閑來無事,正在房裏抄寫《道德經》,聽聞是謝府送來的人,柳忱還愣了愣,打發走了秋官之後,神色凝重的問道:“可是你府裏出了什麽事?”

落雁搖頭說道:“府中一切安好,奴婢今日之所以來到娘子身邊,實乃夫人有話要奴婢傳達給娘子聽——那日娘子雖然已經許諾了二公子退婚,可是過後夫人與侯爺坐在一處合計了一番,覺得這既然是陛下親自賜的婚,冒然退掉也十分不妥。與二公子講明道理之後,如今二公子也已經答應了婚事,夫人今日來府上拜訪,為的就是與柳家定下婚期和流程。夫人希望娘子能夠放下心中的顧慮,安安心心的等待着出嫁。夫人說您既注定是謝家的人,日後便是嫁了,謝家上下也定會将您視如己出,不管何種身份,定不會虧待了去。”

落雁口舌伶俐,原原本本将謝夫人的話傳達到,只言片語也不敢漏下。這言語之間皆是體貼和善意,如何不能打動人心。柳忱靜默了片刻,忽而笑道:“既然二公子已經答應了婚事,我自然也沒有反對的道理,何況謝家這樣的門第,便是多少女子做夢也求不來的。你且去告訴夫人,讓她無須多想,安心操辦婚事就是。”

“如此就好。”得了柳忱的準話,落雁這方松了口氣,複又從袖子裏取出一封燙金的禮單交給柳忱,溫聲說道:“這是謝家預備下的聘禮,夫人要奴婢先交給娘子過過目,夫人說了,您若是嫌少,謝府還可再添置上一些。若是覺得哪處不妥,也可與奴婢說,奴婢這就傳信給夫人,讓她臨時再改換一下。”自古以來,男方家下聘的禮單都是直接交給女方長輩過目,如謝家這般将禮單直接交到新婦手上的,這還是破天荒頭一份。

柳忱小心翼翼的展開禮單,望着那十幾頁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眼眶不由得有些濕潤。知道她是庶女,顧忌到她的處境,設身處地的為她着想,所以謝夫人才能做的這般周全。可真正令她感動的,絕不僅僅是這份周全,而是因為謝夫人全心全意的接納,真真正正将她視如己出的這份心胸。這份心意重如千金,柳忱不敢有絲毫怠慢,仔仔細細的将禮單看完,珍而重之的合起,笑着對落雁說道:“這禮單上面的東西,實在有些過于厚重,柳忱這般身份,受不得如此隆重的聘禮。”

落雁似早料到了柳忱的态度,恭順的說道:“夫人說了,我謝家的媳婦子,多大的聘禮都能受得。您若是嫌少,這聘禮還能再添置,若是嫌多,卻半分也削減不得。”

月雪見柳忱與落雁你推我讓,忍不住笑着說道:“聽慣了因為聘禮嫁妝少而打起來的,像你們這樣嫌多的,真還是頭一回見着。依着奴婢的意思,這聘禮全都收了又何妨,總歸出嫁的時候還是要帶回去的。”

“這便是我不要這麽多聘禮的原因了。”柳忱拉着落雁在自己身邊坐下,握着她的手問道:“适才夫人在前面與家中長輩交談,過程可還算愉快?”

落雁不知柳忱因何發問,略一猶豫,終歸還是搖了搖頭。可常年養成的規矩使然,落雁并不是個慣于嚼舌頭的,故此也未多嘴說什麽。她雖未說,柳忱卻也心中有數,徐徐說道:“我這樣的身份,在柳家原就不怎麽受待見。便是眼下嫁給謝家,能出的嫁妝也實在有限。眼下又逢着長姐成婚,柳家恐怕早已是捉襟見肘,倘若這時候謝家送來如此多的聘禮,怕也是只能跟随長姐一并入了太子府去。我與這家裏的關系已然如此,受些委屈倒也沒什麽,謝家幾代人拿命掙來的財産,斷然不能白白落了外人的手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落雁這方聽明白了柳忱的意思,對她的态度更加敬重了幾分,忙不疊點頭應道:“奴婢明白了,這便與夫人傳信去。”謝府裏養着幾籠信鴿,原是備着與邊關聯絡使用,今日将落雁送了來,為了方便聯絡,謝夫人便也讓她随身帶了一只。眼下落雁得了柳忱的授意,半分不敢耽擱,即刻進屋去寫書信了。

月雪瞧出了謝家是真心實意的對自己娘子好,待落雁的态度也十分親厚,見她去寫信,便也笑眯眯的跟了去:“我陪你,我給你研磨。”少女之間的感情建立的很快,三五句話的功夫,裏屋就傳來兩人嘻嘻哈哈的笑聲。

柳忱獨自一人坐在外間,手指輕輕的摩挲着燙金描紅的禮單,嘴角不自覺就帶了幾分笑意。自當年她依着母親的遺囑将那扮醜的妝容塗到臉上開始,便已經做好了一輩子不婚不嫁的準備,未曾想到兜兜轉轉,她在這最好的年紀,十分幸運的嫁給了這世上最好的人家。

柳忱微微垂眸,腦海中不期然的閃過一道身影。當年華陽道上那驚鴻一瞥,宛若黑暗中的一束亮光,令她至今思懷不已。遺憾的是她就要嫁了,那個人卻沒在京中。

“阿兄,你若也在,就好了。”柳忱不自覺的呢喃出聲,忽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神色為之一緊,連忙收起了禮單。正當要起身之時,卻見蔣媽媽已經掀開簾子進了屋。那婆子将雨傘放進梅瓶裏,擦拭着落在臉頰上的雨水說道:“今兒個天氣冷,小夫人特意命廚房做了個古董羹,正巧着老爺也在家裏,打算邀請娘子過去,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吃頓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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