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契書
契書
“去看看吧,去看看。”謝添說着話就往書房走,名義上是想去看禮物,實則卻是在給自己不想入洞房找借口。落雁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直至謝添進了書房的門,這方退了出去。
書房裏,小案上工工整整的擺着三個方盒子。因着是慶賀謝添成婚,這些盒子外面都裹着紅綢,其中一個還很精致的系着花結。實則不肖打開,謝添也猜到了這些禮物是誰贈的,可是好奇心使然,他還是坐在了塌上,耐着性子一樣一樣的将盒子展開來瞧。
第一個盒子裏放的是一塊紫色的石頭,這石頭的形狀十分特別,乍看起來很像一頭牛,眼睛處綴着兩顆紅色的寶石,從這頭牛的氣質上來看,倒有些像蔣楚河本人。
第二個盒子裏放着的是一對純金打造的小人,從模樣來看,應是仿照謝添和柳忱的模樣做出來的。這對小人做的十分精致,頭戴金冠,身穿婚服,女子的團扇上還刻了百年好合四個字。謝添想了想,覺得這一份禮物應該是高承厚送的。這厮雖然看起來比蔣楚河聰明,實則也是個直腸子,逢着送禮的時候總愛送些貴重的。謝添在屋裏巡視一番,最終在博古架上看到了寧五郎送的那對木頭大雁,便将蔣楚河的石頭和高承厚的金娃娃一并擺在了上面,兀自欣賞了一陣,這方轉回來打開了第三個盒子。
在所有的盒子裏,這第三個盒子裝飾的最為精致,也是謝添最猜不透的一個。他在這京中的好友原就不多,能好到給他送禮物的,也就只有寧五郎他們幾個,可眼下平白無故多了一份禮物,倒叫謝添很感興趣。他便将那盒子上系着的花結打開,掀開盒蓋,一股子馨香乍然漂浮出來。那紫檀雕花的盒子裏,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快玉佩。這玉佩是純正的碧綠色,通體晶瑩剔透,正面刻着一對喜鵲,反面刻的是如意二字。謝添反複摩挲着玉佩,越發覺得這禮物來的奇怪,不經意間又往盒子裏瞧了一眼,這才發現玉佩下面還壓着一張硬紙卡片,上書‘長寧公主府’幾個大字。
長寧公主趙嬌,乃謝添心儀之人。那一瞬間,謝添只覺得腦子裏一陣轟然炸響,仿佛有無數煙花綻開,整個人都有些無措起來。他便那樣呆呆的将這玉佩望着,只覺一顆心酸痛難當,仿佛被什麽東西戳了個洞似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書房門突然打開,柳忱輕輕走了進來。謝添久未回房,柳忱已經将一身累贅的袍子脫下,眼下只穿着一條翠綠的馬面裙,上身則是利落的白色中衣。她的手中端着一碗醒酒湯,輕輕的放在謝添的手邊。一室寂靜,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謝添仍是默默的低着頭,柳忱便那樣靜靜的将他望着。
“抱歉,我……”謝添将玉佩緊緊攥在手裏,仿佛積蓄了很大的勇氣似的,慢慢擡起頭望着柳忱。忙忙碌碌了一日,他尚且未來得及好好看看柳忱的臉,如今這一細瞧方才發覺,原來她的臉上竟是畫了很精致的妝容的。一對柳眉彎彎的勾着,眉間貼着好看的花钿。臉上撲着一層厚厚的水粉,遮掩住了臉上大半的麻子,朱唇輕點,五官顯得越發玲珑精致。比起初見那時,她真的是好看了太多。可即便如此,他對這張臉,仍是生不出半點感情。
柳忱将醒酒湯往謝添手邊推了推,溫聲說道:“聽槐陽說你喝了不少的酒,這會肚子裏定然難受的緊,先喝點湯醒醒酒吧。”
謝添望着那尚在冒着熱氣的湯,心裏突然覺得有些難過起來,雙眉緊蹙,攥着拳頭說道:“我們謝家有家規,男子一輩子成婚,只能娶一個妻子。我母親當年……是先認識的我父親,他們相互之間有了好感才、才……所以咱們兩個之間,你得給我點時間。”
聽了謝添這話,柳忱倒也不覺得難過,甚至連一絲意外的感覺都沒有,無比平靜的問道:“謝添,你為什麽答應娶我呢?我知你分明是不喜歡我的。”
“……因為我母親說,倘若是不答應這門婚事,你就得一輩子在道觀裏過了。咱倆能走到今天的地步,我也有責任,我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而毀了你的一輩子。”實則謝添說的這些話,都是當初謝夫人對他說的原話。謝夫人太過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表面上看起來冷硬不易接近,實則內心卻有着少年獨有的溫暖和善良,所以她便捏住了謝添的這個死穴,一遍一遍的狠狠敲打,最終令謝添不得不松了口,心如死灰的答應下了這門婚事。
可誰也沒有想到,一向與謝添沒什麽交情的長寧公主,卻在這時候送來了賀禮。這一塊小小的玉佩,似乎又令謝添看到了一絲微微的希望,死寂的心房又隐隐有些躁動起來。所謂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世人皆知這個道理,謝添也不外如是。
一個連親生父親都不願意要的庶女,孤零零的在道觀裏度過了十幾年,如今卻在一個陌生的家庭裏得到了所有的尊重和溫暖。柳忱雙手交握在一處,感受着胸膛裏湧過的一陣陣暖流,滿足的勾唇笑道:“這便足夠了。”
“什麽?”謝添不明所以的擡頭望着柳忱。
柳忱說道:“人這一生,能找到一個真心喜愛的人多麽不容易,公子既然已經有了心上人,柳忱自然不會強人所難。眼下我們雖然有婚約束着,可畢竟以後的路還很長,浮雲蒼狗,誰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麽樣,難保不會有一日得了機會,或許還可以求陛下收回聖旨呢!”
柳忱這番話說的實在出乎意料,謝添思考了很久才有點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問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可眼下已然如此,還能怎麽辦!”婚禮都已經成了,除了彼此耗着對方渡過漫長的後半生,他們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我們結兄妹契吧。”柳忱笑笑說道:“既然注定做不成夫妻,我們不如就做兄妹。以後我就住在家裏,對外我們是夫妻的名義,我會好好服侍母親,也會好好協助你打理家業。對內,我們就像兄妹那般處着,你可以繼續喜歡別人,也可以繼續過以前的生活,除了身邊多一個妹妹,我保證你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這也是柳忱在洞房裏靜靜的坐了兩個時辰所苦心思慮出來的結果。她很清楚謝添不願意娶自己,倘若硬要強人所難,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她是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從來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而結兄妹契,是眼下最妥善的一個辦法。既能保全所有人的面子,又能讓謝添堅守本心。對于柳忱來說,這也是她當下唯一能報答謝家的辦法。
不得不說,柳忱的這個提議充滿了誘惑,謝添無可抑制的心動起來。他們是陛下下旨賜的婚,本身就沒有婚書,眼下若是結了兄妹契,待以後慢慢尋得機會,不管是現任君主還是未來的太子繼位,只要肯收回賜婚的聖旨,那麽他們之間的兄妹契便立刻生效。屆時就連和離書都不用寫,謝添可以再娶,柳忱也可以再嫁,什麽都不用受影響。
“可是這樣,會不會委屈了你?”雖說心動,謝添卻又有些猶豫起來。
柳忱忍不住笑道:“從此以後這整個謝家都是我的,又有什麽好委屈的呢。只要公子不覺得委屈就成。”
“我自然是願意的。”唯恐柳忱反悔,謝添忙不疊的說道。
柳忱便起身去一旁研磨,對謝添說到:“喝了醒酒湯,咱們這就将契約拟了吧。”
“行。”謝添仰頭幹了一碗醒酒湯,提筆沾墨,仔仔細細的拟了一份兄妹契。
這洞房花燭夜,本應是良辰美景,兩個情感稚嫩的少年,就這樣鄭重其事的背着長輩結下一份兄妹契。待兩人将手印都落在契書上,謝添方才如釋重負,臉上帶着笑容說道:“這契書給你收着,大哥如今遠在邊關,待明日尋了空,我便修書與他,告訴他你我之間的事。”
“好。”柳忱将契書收起,起身對謝添說道:“我已經吩咐落雁将東廂房收拾出來了,以防父母起疑心,二哥哥怕是還要在這院裏住着。”
一聲清脆稚嫩的二哥哥,叫的謝添心中一暖,忙不疊點頭應道:“就聽你的……忱妹。”叫完了柳忱,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想有個妹妹。十歲的時候還央求母親再給我生一個呢。”
謝添能提這種要求,就說明謝夫人平時對他很是寵愛的,柳忱好奇的問道:“母親她怎麽說?”
謝添道:“母親當時什麽都沒說,倒是後來叫父親知道了,狠狠的揍了我一頓。”
柳忱問道:“你與侯爺,似乎感情有些不睦?”
謝添有些無奈的說道:“不是不睦,是十分的不好。父親他只喜歡大哥,不管走到哪都會帶着他。至于我……我這條腿就是他打傷的。”謝添一條腿有疾,柳忱原以為是天生。如今看來,這腿傷來的定然十分不尋常,乃至于讓謝添至今還難以釋懷。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她也不好再多問什麽,只得勸謝添:“天色不早了,二哥哥還是先回房裏去休息。有什麽話,我們明日再說也不遲。”
“好,你也早些休息吧。”謝添了結了一塊心病,整個人都輕松許多,與柳忱一前一後出了書房,各自回房休息。且說這兩人因為婚事整整好幾天未曾好好睡過,眼下這一得了休息,皆是睡的格外深沉。柳忱慣來是個喜歡早起的人,這一日也睡過了時辰,直至被月雪叫醒,這才慌慌張張的洗漱梳頭。
“二公子呢,起了嗎?”柳忱換衣服的間隙問月雪——今兒個是她們成婚的第一天,依着禮制,要早起去前院給赤西侯夫婦敬媳婦茶的。因着耽擱的時候晚了些,柳忱早飯都不打算吃了,只想着與謝添一處去公婆院裏拜見要緊。
落雁從柳忱手裏接過衣服,一邊疊衣服一邊回道:“二公子慣來是個沒事的,又哪會起的那麽早。少夫人若是想叫醒他,奴婢這就過去找槐陽。”
柳忱想了想,卻搖頭說道:“那就不必了,一會收拾妥當了,你陪着我一塊去夫人的院裏敬茶問安吧。切記得,我與二公子分居而眠的事,不準對任何人說起,曉得了麽?”
月雪和落雁連忙點頭應道:“奴婢省得,少夫人放心就是。”
柳忱便帶着落雁匆匆去前院拜見赤西侯夫婦,不曾想在半路上,卻又撞見了令人心驚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