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噩耗

噩耗

赤西侯領兵在外生死未蔔,謝府滿門被囚,自此與外界斷了聯系。謝家氣氛一日賽一日的低落,謝添整日将自己關在書房研究兵法,謝夫人則晝夜不停的誦經念佛——以前謝天振在邊關的時候,遇事總會對她報喜不報憂,如今他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去歷險,謝夫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擔憂。

謝天振帶兵走了三日,謝夫人就整整忌食了三日。柳忱聽聞消息之後吓得不輕,連忙同謝添一起去了青雲閣。聽聞兒子媳婦來見,謝夫人總算肯從佛堂走出來了。只是這一見面,屬實将柳忱和謝添吓得不輕——謝夫人的身形原就很嬌弱,經過這幾日的折騰,身體越發清減,一張臉幾乎瘦成了巴掌大小,走起路來也是搖搖欲墜,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母親!”眼見着謝夫人就要倒地,謝添和柳忱連忙過去攙扶。一路将謝夫人扶着坐下,柳忱連忙吩咐落雁:“快去廚房取粥來,再蒸一個蛋羹。”

謝夫人聞言連忙擺手,臉色蒼白的笑着說道:“我無事,不覺得很餓,你們快不必折騰了。”

謝添緊緊握着母親的手,一臉擔憂的說道:“父親在邊關領兵打仗二十多年,經驗最是豐富了,對付那些小小的匪寇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母親哪裏需要這麽折磨自己。倘若父親回來看見您這般憔悴,定然又會心疼死了。”

“他那個人,我最是了解了。跟別的國家打仗尚且不願意認輸,更何況眼下人家都已經挑釁到家門口了呢。”謝夫人反握住謝添的手,細細的摩挲着自己兒子手背上細嫩的肌膚,有些傷感的說道:“你們謝家的人,這一輩子最重感情了。不管是夫妻情分,還是兄弟間的手足之情,在謝家人的心裏,怕是能大過了天去。眼下你李伯伯慘死,皇伯伯又被割去頭顱,你父親這會心裏定然是懊惱死了。我怕他……我怕他做傻事。”謝夫人一雙杏目中有水汽氤氲,瑩白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謝添從未見過自己母親這樣脆弱的一面,一時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十分無助的望向柳忱。

柳忱收到謝添的求助,連忙拿出手帕為謝夫人拭去眼淚,耐心細致的安慰道:“母親不必憂心,有您在家裏等着呢,父親定然不會做什麽傻事。他一定會好好的,全須全尾的回來見您。”

“是啊是啊,忱妹說的很對,父親一定會很快就回來的。”謝添連忙附和道。聽到兒子對柳忱這般親昵的稱呼,謝夫人頗覺意外,立刻便止住了眼淚,目光揶揄的望着謝添:“你們兩個如今的感情倒是不錯,看來我的眼光沒錯,忱兒果然十分适合做你的媳婦。”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轉變使得謝添和柳忱同時愣住,兩人下意識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了幾分心虛。謝夫人尤未察覺,一只手拉着謝添,另一只手将柳忱的手牽過來,将兩人的手掌交疊一處,極是欣慰的說道:“這一輩子能成為夫妻的兩個人,都是老天爺賜下的緣分。你們要好好的在一處守着,一輩子都恩恩愛愛的,做母親的也就很知足了。”

謝添的手心貼着柳忱的手背,兩種不同的溫度在彼此間來回傳遞。陌生的觸感令兩人都覺得有些尴尬,柳忱紅着臉想要抽回手掌,卻被謝夫人壓得更緊實了些。實在迫于無奈,兩人只好老老實實的貼着。謝夫人便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同他們兩個說了會話,直至落雁端着餐飯回來,這才放開兩人的手。

謝添有生以來頭一次摸了姑娘家的手,那種奇異的觸感令他掌心一陣灼燒。回程途中,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獨自默默的低頭走着,中間拉開兩步多遠的距離。就這樣一路尴尬的回到清馨苑裏,迎面便看見月雪匆匆走來。“娘子,您可算是回來了。”月雪一句話打破尴尬的氣氛,也不知怎的,柳忱和謝添竟同時松了口氣。

“我……那我就先回房裏了。”謝添指了指自己的房間,目光閃躲不敢與柳忱直視。

“好。二哥哥慢走。”柳忱亦是垂着頭回應了一聲。待謝添離開之後,柳忱這才帶着月雪往自己的房間裏走。月雪望着柳忱羞紅的臉,好奇的問道:“娘子,您沒事吧?”

“無事。”柳忱默默的搖頭,想起方才兩人拉着手的那一幕,不由得苦笑出聲。雖然她和謝添信誓旦旦的想要做兄妹,可這半路結成的兄妹又哪是那麽好做的呢!所謂骨血親情,乃是一母同胞的天生緣分,加上天長日久的相處所造就出來的感情。而他和謝添在此之前分明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如今雖然已經相處了一個多月,很多時候卻仍然會覺得尴尬。想要達到兄妹那般自然和諧的關系,只怕還需要很多的時間。

柳忱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猛然聽到月雪低聲說了一句:“娘子,許酒回來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出其不意的将柳忱拉回了現實,她下意識停住腳步向自己房間看了一眼,輕輕點頭說了一聲:“知道了,去廚下備些吃食來。”

“奴婢這就去。”月雪一路将柳忱送回房間,輕輕掩上房門,左右巡視一圈,未曾發現屋子周圍有人偷聽,這才匆忙向廚房跑去。

柳忱回到自己的主屋,先是在外間淨了手,這才掀開簾子進了裏屋。許酒仍是穿着離開時的那套衣服,渾身泥濘的坐在地塌上,他似乎受了不小的傷,眼角和手背上都是血跡,看見柳忱進門,許酒苦笑一聲:“已經好多年沒這麽狼狽過了。”

柳忱慌忙從櫃子裏翻出來藥膏遞給許酒,迫不及待的問道:“外面形勢如何?侯爺如何了?”

許酒從柳忱手裏接過藥膏往傷處塗抹着,并未直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拐彎抹角的說道:“我在外面已經布置好了人手,你若想走,咱們随時可以離開。”

柳忱聞言心裏便是咯噔一聲,腳下險些站立不穩,聲音顫抖的問道:“那侯爺他、他……”

許酒擡頭望着柳忱,神色凝重的點點頭:“人已經沒了,我回京的時候,正巧看見禦林軍護送赤西侯的遺體入城。”言簡意赅的一句話,使得柳忱如遭雷劈,她兩腳癱軟的坐在塌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實打實算起來,柳忱自從嫁入侯府開始,與赤西侯攏共都沒見過幾面。唯一一次交集當屬在花園偷聽到他和李戊談話的那一次,彼時的赤西侯卸下渾身的防備,褪去冰冷的铠甲,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中年人。他曾笑着對李戊炫耀,說他很快就要當爺爺了,話語中飽含對未來生活的雀躍和期盼。可如今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光景,桃樹上的桃子已經結成累累碩果,曾經在樹下推心置腹的兩個好友,卻已相攜離開了人間。

柳忱覺得鼻子發酸,眼淚不自覺的順着眼角滴落下來。許酒倒是未曾料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一時有些怔愣。便在此時,院裏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打鬥聲,緊接着月雪便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娘子不好了,二公子和槐陽打起來了。”

許酒不慌不忙的落下袖口,點頭說道:“看樣子他們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出去看看吧。”柳忱扶着月雪的手站起來,沒走出幾步,回頭對許酒說道:“許叔叔暫且先休養半日,之後,還得麻煩您幫忙準備侯爺的葬禮。”柳忱絕口不提要走,許酒便也識相的不再問,爽快的點頭說道:“成,都聽你的。”

柳忱出了主屋,一路小跑的到了院裏,遠遠的就看見謝添手持長劍正在脅迫着槐陽。他的一雙眼睛逼得猩紅,滿臉都是濃重的戾氣,看起來越發像了他的父親。“混賬東西,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詛咒起主子來了!”謝添目眦欲裂,憤然大罵道。

槐陽被打的節節敗退,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放低了聲音哀求道:“是宮裏來人給夫人報的信,恰好屬下在,所以聽到了。二公子,請您節哀!”

“我謝家人都活的好好的,哪來的哀!”謝添還欲再罵,卻被柳忱過去匆匆制止了:“二哥哥,去母親那裏看看吧。”此時柳忱的眼角猶帶着紅痕,謝添見了便是一愣。他猶豫了片刻,終是放下手中的利刃,在柳忱的拉扯之下,極不情願的跟着她往青雲閣走。守在院門口的禁軍似乎也都聽到了消息,見到謝添出門,紛紛避讓開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謝添似乎有些抗拒這個話題,緊緊的攥着拳頭,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柳忱默默的搖頭:“我也是才知道。有關于這件事,後面再與你詳細說明吧。”眼下宮裏來人送訃告,當務之急要先過去打點,赤西侯與夫人鹣鲽情深,柳忱怕謝夫人聽了噩耗會挺不住。

出乎她意料的是,謝夫人收到訃告之後顯得極其平靜,甚至于還細致周到的吩咐下人取來兩錠金元寶,打賞給了那名報信的宮人。與之相比,謝添倒顯得十分激動,一把拉住謝夫人的手腕,神情慌亂的問道:“母親,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謝夫人微微閉了閉眼,苦笑着說道:“我早就知道,你父親那個人,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自己人的手裏。太重情誼的人,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在親耳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謝添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目光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母親,再轉頭看着柳忱,向來閃閃發亮的一雙眸子,突然就暗了下去。

就仿佛是被風吹滅的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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