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

真相

叱咤風雲二十多年的赤西侯,就這樣突然魂歸天地。而屹立百年的謝家,也仿佛在一夜之間迎來暮年。

謝家三代人,百年間立下赫赫戰功,到了謝添這一代,整個家族就只剩下了他和謝真這兩條血脈。眼下謝真尚且在邊關為朝廷賣命,謝添還是個尚未弱冠的稚子,卻要被迫承擔起掌管家業的重任。仿佛一夕之間被拔苗助長的小樹,謝添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謝夫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頭發,分明心中悲痛欲絕,面上卻還要強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來。她将謝添和柳忱叫到自己的面前,勉力冷靜的說道:“眼下你們的父親既然已經不在了,真兒又在邊關,這件事暫且先不要告訴他,免得讓他分了心神。添兒雖是次子,卻是很久以前就定好了的侯位繼承人,從今以後,你要用功學習,待弱冠之後繼承你父親的身份。”

聞聽謝夫人此言,謝添卻是滿臉震驚:“母親,您在說什麽?”柳忱也覺得十分意外,就她所知,各大世家的爵位向來都是由長子繼承,緣何到了謝添這裏卻起了變化?更何況謝添至今未曾入仕,身上沒有功績加持,只怕這個侯位坐的名不正言不順。

謝夫人拉着謝添的手解釋道:“這件事是一早就定下了的,也是你大哥和你父親的意思。咱們謝家為國家抛頭顱灑熱血這麽多年,家裏的人從未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你父親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生了私心……他想讓自己的小兒子安安生生、順順當當的活一輩子,所以他從來沒想讓過讓你從軍。添兒,當年他狠心抽你的那一鞭子,就是想斷了你的後路,好逼迫陛下開口同意你繼承赤西侯的身份。”謝夫人抓着謝添的手,突然落下淚來:“咱們謝家三代人保家衛國,到了你們這一代,就只剩下你和真兒兩個孩子了,你爹他,想給咱們謝家保住最後一點血脈。他不想再讓你像他一樣過那樣颠沛流離的日子了。”

從謝添的祖父那一代開始算,謝家男兒足足有三十二人之多。十八年前起義軍圍困京師,那一仗足足打了三個多月。就是在這場戰争裏,除了遠在邊關的謝天振和尚未斷奶的謝真,謝家男人悉數葬身戰場,無一人生還。謝天振子承父業,年輕的時候滿腔孤勇,甚至不惜将年僅十三歲的大兒子也帶上了戰場。可随着他年紀的增長,父子經歷過的動蕩越來越多,幾次驚心動魄的險情之後,謝天振就慢慢的萌生了退意。謝家人為朝廷奉獻了三代人,到了這人丁稀薄的一代,他想給家裏留一條退路。他想讓謝添繼承了侯位之後好好的活着,生兒育女、開枝散葉,将謝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謝天振光明磊落了一輩子,唯有小兒子是他心裏唯一的一點自私。可就是這點微不足道的自私,使得他羞于将真相說出口,只得任憑兒子誤會自己那麽多年。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逝者已矣,留給活着的人無限唏噓。

謝夫人這一席話全然颠覆了謝添的認知,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轉身向外面走去,任憑謝夫人如何呼喚也不肯回頭。柳忱見狀連忙起身,安慰謝夫人道:“我過去看看,母親不必擔心。”

“好。”謝夫人猶在喪夫之痛中走不出來,全然沒有了追出去的力氣,無奈之下只得叮囑柳忱:“添兒脾氣不大好,你千萬得勸着他點,不要讓他做什麽傻事。”

柳忱點頭應道:“母親放心就是。”說罷便匆忙追了出去。她一路追着謝添的蹤跡到了花園,遠遠的就看見花園門口圍了一群人。那些人圍成一圈對着謝添指指點點,全然沒了往日的規矩。看見柳忱過來,月雪和槐陽連忙迎了上去,槐陽憂心忡忡的說道:“二公子心情不好,奪了屬下的兵器正在劈樹呢,少夫人,還請您過去勸勸。”

柳忱向花園裏頭瞧了一眼,平靜的對槐陽說道:“将這裏的人都清退,讓他們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再者,告訴大家管好自己的嘴,若有私下議論主子的,都給我綁起來狠狠的打。赤西侯是不在了,謝家還在。他們既然還是謝家的仆婢,就要守好自己的規矩。”自從嫁入謝府開始,柳忱始終表現出一副溫和無害的模樣。眼下這一席話說的疾言厲色,吓得槐陽大氣都不敢出,連忙應了一聲,過去将那些嘴碎的下人呵斥走了。柳忱轉頭又吩咐月雪:“你回去找許叔叔,調動可用的人手,着手準備喪葬禮儀。一應需要的東西都拉出名單來,交給我過目之後再去采買。”

“是,奴婢這就去辦。”月雪應了一聲,也匆匆跑了出去。偌大的花園裏只剩下柳忱和謝添,她見謝添仍在砍樹發洩,也不上前阻止,轉頭尋了個石墩子坐下,默默的看着謝添劈樹。謝添機械的揮舞着兵器,但見寒芒四射,樹枝和果實頃刻散落一地。也不知劈了多久,謝添終是覺得累了,甩手扔掉兵器,氣喘籲籲的坐在地上。晌午的烈日當頭,謝添渾身衣服都已經濕透,雙目赤紅,汗水夾雜着淚水流了滿臉。柳忱見他一只手被劃傷,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便俯身下去,用絲帕為謝添細致的包紮。

“是不是……挺可笑的?就為了這麽點誤會,我竟然跟他別扭了這麽多年。早知道真相的話……”謝添望着自己手背上系着的絲帕,表情突然有些茫然。

柳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靜的說道:“早知道真相的話,你怕是早就跟着侯爺上戰場了。”

謝添有些意外的看了柳忱一眼:“你怎麽知道?”

柳忱抽空看了謝添一眼,認真的說道:“因為你們兩個真的太像了,不管是相貌還是性格,都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我想侯爺應該是很了解你的吧!他不敢跟你說出自己的打算,就是怕你心生叛逆,負氣之下自己跑到陛下面前要求從軍。若是那樣的話,那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将最後一個結打好,柳忱起身,垂眸望着謝添:“所以我想,侯爺應該是很愛你的吧。”

柳忱一句話直擊心靈,謝添的表情驀然變得難過起來。他緊緊的攥住了拳頭,傷口處的鮮血洇濕了白色的絲帕,猶不知痛似的:“可如今……我該怎麽做?”

“逝者已矣,好好的送他一程吧。”柳忱将謝添扶起來,兩個人慢慢的向清馨苑走着:“我師父曾說過,人這一輩子,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遺憾。誰也不是先知,沒走到最終的結局,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錯的還是對的。只是比起自怨自艾,我們都要好好的活着,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關心我們的人。其實有時候仔細想想,這一輩子還是太短了。”就像李戊和赤西侯那樣,一個月之前甚至還在一起談笑風生,轉眼之間就都不在了。

明豔當空的陽光下,柳忱長長的睫毛忽閃着,宛若一雙蝴蝶的翅膀。她那一席話宛若潺潺流淌的溪水,緩緩洗滌着謝添躁郁的心靈。謝添低頭望着始終從容不迫的柳忱,一顆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我還有母親要照顧,還有家業要繼承,是該要好好的活着。”

“也還有我呢。”柳忱仰頭望着謝添,一雙眸子閃爍着光芒:“在咱們的婚約解除之前,我總是要陪着你的。”

四目相對那一刻,謝添心髒忽然急促的跳了一下,緩緩的點頭說道:“……謝謝你。”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自己的院裏走,到了清馨苑的時候,謝添的情緒已經完全平複下來。雖然心中仍覺悲痛,好歹算是接受了現實。

在柳忱的事先吩咐下,許酒已經将侯爺喪葬所需的流程和采買物品的名單拟了出來。将其中一份交給柳忱,解釋道:“赤西侯的葬禮,前來吊唁的官員和百姓應該不少,吊唁的用具我按照二百人來準備,可是覺得多些?”

柳忱将那名單過了目,對許酒說道:“不多,再追加一百套吧,有備無患。”許酒點頭:“可。”許酒接過名單添了幾筆,最後審閱一番,轉手又交給謝添:“既然是你父親的葬禮,這東西準備的是否合适,還請謝公子最後定奪。”

謝添着實沒想到柳忱做事會這麽麻利,在他和母親尚且沉浸在悲痛中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起了葬禮事宜。謝添感激的看了柳忱一眼,亦是絲毫不敢怠慢,接過名單之後便開始仔細清點。當看到棺椁一項的時候,謝添猶豫着說道:“除了父親的棺椁之外,只怕還是要再多準備幾副棺木。”

許酒挑眉問道:“因何?”

謝添說道:“謝家的規矩,凡屬我門下之人,死後皆由謝家安葬。當初李叔叔帶走了襲九他們幾個,雖然尚不知那幾人的消息,我想,還是提前準備着吧。”

柳忱點頭應道:“理當如此,是我的疏漏。不過既然要承辦他們的葬禮,一應事物也須得相應增加一些。許叔叔,煩勞您再重新拟一份了。”

“這個沒問題。”許酒擱下手中筆,面容嚴肅的望着謝添:“雖然目下謝侯爺的遺體還在宮裏,有關于他死的這件事,我須得提前跟你說一說。”許酒從懷裏掏出謝家的調兵令,緩緩推到謝添的面前:“謝添,你父親的死,怕是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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