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追溯
追溯
柳忱一句話宛若利刃,精準的刺中高承厚的要害,畢竟在他的心裏,始終将世家身份看的很重,加之天生骨子裏帶的自私狹隘的心性,最容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提這個。高承厚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下來,謝添見狀連忙出聲呵斥柳忱:“阿厚與王娘子的婚事乃是兩家長輩出面議定,忱妹,不得胡鬧。”
謝添這聲呵斥不痛不癢,也算是給了高承厚一個臺階下。怎奈高承厚臉色依舊有些難看,王娘子有些戰戰兢兢,唯恐高承厚記恨柳忱,慌忙拉着他的袖子安撫:“原就是我名譽有損,本配不得阿厚。是他不計較不嫌棄,我心裏很是感激。”王娘子将姿态放的很低,高承厚臉色總算緩和了下來。可也因着這回事,謝添和高承厚之間仿佛隔着點什麽。
且說衆人不溫不火的吃過午飯,高承厚便攜着王娘子起身告辭。寧五郎和蔣楚河見狀也不好多留,只得跟着一同起身。送衆人出府的路上,柳忱與王娘子始終走在最後,望着滿目喜悅的王娘子,柳忱數次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開口問道:“可已經定下了婚期?”
王娘子笑着說道:“阿厚如今已經是殿前副指揮使,仕途總算有了着落,婚期自然也得盡快才行。高家已經派人送過日子了,說是下個月初五就得過門。”堂堂大學士嫁女,從訂婚到成婚才相隔短短兩個月,這時間顯得太過倉促,倒顯得有些急不可耐似的。柳忱心裏隐隐覺得擔憂,含糊其辭的勸了一句:“我覺着高公子的脾氣不大好,王娘子還是要多考慮考慮的好。”柳忱一語話落,王娘子半晌都沒回應,轉頭望去,卻見她已經紅了眼眶:“我如今這種樣子,還有什麽考慮的餘地呢。左右高家是正五品的家族呢,若再不嫁,只怕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送別一行友人,回府的時候,柳忱和謝添神色都十分凝重。謝添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帶着槐陽急匆匆的進了書房,柳忱則摸了摸臉上半拉胡片的妝容,随口打發走落雁,轉身去了廚下。她臉上這道扮醜的藥妝是當初三清真人托人幫忙研制出來的,蓋因她母親死前留下的一道遺言:“我這一生最大的禍事,皆源于這張臉。願我女兒生就普通之姿,得一真心之人,能普普通通的活過一生。”可事與願違,柳忱十歲以後,渾身的稚氣褪去,驚豔絕倫的容顏開始逐漸顯露出來。三清真人擔心她會重蹈大江氏當年的覆轍,這才處心積慮的想出這樣一個計策來。為的就是保護柳忱不被俗世俗情煩擾,能安穩無憂的活過一生。
小廚房裏,月雪熱的汗流浃背,一邊用扇子扇着火,一邊不斷地往罐子裏放藥。看見柳忱進門,月雪忙開口趕人:“這裏實在熱得很,娘子快去外面歇着。”柳忱不以為然,轉身走到另一個爐子前查看情況,那裏面熬得是卸妝用的草藥,每當需要重新上妝的時候,總要将臉上殘存的藥粉全部卸掉才能重新上妝,否則臉上定會坑坑包包,一眼就能讓人看出端倪。月雪那頭有些手忙腳亂,忍不住抱怨道:“也不知三清真人是如何想的,畢竟娘子如今已經成婚了,怎地還不讓卸下臉上的妝容呢。”
柳忱有條不紊的做着手裏的事,平心靜氣的說道:“師父的吩咐,總歸有她自己的道理。左右這張臉我已經用慣了,卸不卸妝的,倒沒什麽。”
“娘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您那樣一張臉,只怕恨不得天天跑到外頭去張揚顯擺呢。這如花似玉的年紀,誰不想讓別人多看自己幾眼。”月雪憤憤不平的噘着嘴,柳忱不由得失笑:“你倒是出息。”兩人忙忙碌碌一下午,到了晚間,總算是将兩份草藥熬了出來。在這期間謝添似乎一直将自己關在書房裏,柳忱吩咐落雁給他送了一份晚飯,自己則和月雪躲在房間裏卸妝。
這卸妝和上妝的流程兩人已經操作了幾十上百遍,早已經熟稔于心,月雪将煮熟的草藥搗碎,一點一點的敷在柳忱臉頰上,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待草藥已經完全貼合在肌膚上,再慢慢的揭下去,這時候柳忱臉上殘存的藥物已經被完全帶走,只剩下如凝脂一樣白嫩細膩的肌膚。饒是已經看過無數次這張臉,每每再見,月雪還是忍不住感嘆:“難怪夫人當年那麽受男子的追捧,這樣的美貌,便是女子也得忍不住心動啊。”柳忱應道:“皮肉之像罷了,總有老的一天。”正如她的父親柳清人那般,不管當年如何追捧,成婚之後不也同樣的漸漸疏遠了大江氏,以至于她母親落得那般凄苦的下場。
正當柳忱心中感嘆之時,忽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于毫無顧忌的推開屋門,徑直往裏屋走來。剎那之間,柳忱連忙低頭吹滅燭火,屋內霎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月雪連忙側身擋住柳忱,将臉對着門口方向呵斥道:“落雁,不是說讓你去……”
“怎麽不點燈?”對面突然響起謝添的聲音,吓得月雪連忙噤聲。柳忱一只胳膊貼着月雪的後背,察覺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以防月雪露出馬腳,柳忱連忙應聲:“巧着蠟燭燃盡了,正想着收拾收拾就去睡了呢,二哥哥,你怎麽來了?”謝添與柳忱在一個院裏住的久了,早已經習慣了與她相處,如今連男女大防都忘了,邁步就進了裏屋。
“我有事要找你說……”謝添走到月雪面前,皺着眉頭吩咐道:“這屋裏這麽黑,也不怕你家娘子走路絆倒,還不快去取蠟燭來。”月雪這會吓得冷汗直冒,支支吾吾的說道:“可、可是……”柳忱輕輕拍着月雪的胳膊示意:“去吧,出去找一根蠟燭來。”
“是……那娘子你多加小心,千萬別絆着自己了。”月雪看了站在對面的謝添一眼,極不情願的挪開了身體。少了月雪這個遮擋,柳忱免不得要與謝添面面相對,此刻她臉上的妝容盡褪,雪白的肌膚宛若上好的凝脂,柳眉彎彎,雙眸宛若燦爛的星辰般,在夜裏閃耀着光芒。可這樣驚豔絕倫的一張臉,在暗夜的掩蓋下藏匿于無形,尤其是屋內光線昏暗,饒是謝添眼力多麽好,也根本無從分辨,更何況他此時心中有事,也根本無暇顧忌其他。
“二哥哥這麽晚過來,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縱使知道謝添看不清自己,柳忱心裏卻也有些緊張。仿佛是下意識的動作,她慢慢的往後挪了挪。出其不意的,一只手猛然拉住了柳忱的胳膊,謝添提醒道:“小心,你身後有東西,別絆倒了。”原也是出于好意,謝添拉着柳忱往自己這邊湊了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進一步拉近,吓得柳忱心裏砰砰直跳。直至将柳忱拉到安全的地方,謝添這才松開手,有些苦惱的說道:“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說說父親的事。”赤西侯之死,始終是謝添的一塊心病,柳忱知他始終沒有放棄追查,如今半夜匆匆來見,想必已經有了些眉目,連忙問道:“可是查出了什麽?”謝添遲疑了一下,搖頭否認:“沒有。我順着當日父親帶兵追擊匪寇這條線索開始追查,始終沒有查到半點蛛絲馬跡。”謝添态度遲疑,便說明他并沒有與自己說實話。柳忱心裏感到有些意外,面上不動聲色:“既然順着徐飛這條線查不出東西,我們不妨另尋他法,從別的地方入手看看。”
謝添點頭道:“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與其被困在案子裏毫無頭緒的團團打轉,倒不如走出迷霧,從最開始的源頭追查起。我想來想去,覺得這一切的源頭都在李叔叔的身上。”當初李戊要出城查案,特意來謝府跟謝天振要的人,從此之後他便一去不複返,最後在城門口被發現了無頭的屍體。此後便開始接二連三的出現禍事,老皇帝被割頭,赤西侯慘死,樁樁件件,都是不可饒恕的血海深仇。
謝添說道:“我已經派槐陽去大理寺查過,在李叔叔出城前的那一個月裏,大理寺總共只受理了三件案子,有兩件是官員家裏鬧的糾紛案,大理寺已經清清楚楚的結了案,只有一件案子始終懸而未決,至今還沒有結案……”
聽謝添這麽說,柳忱一顆心不由得吊了起來,心裏似乎有什麽預感似的,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什麽案子?”
“……是行宮裏,王娘子中了‘春水情’的那件案子。”謝添悵然低頭,用拳頭抵着自己的額頭說道:“那件案子的卷宗我已經看過了,事實寫的清楚,是禦膳房有人給王娘子菜裏下了藥。案件經過清楚,下藥之人的動機也很合理,可偏偏李叔叔就沒給結案。所以我猜,他出城要去查的就是這件案子。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李叔叔究竟發現了什麽,他是根據什麽推定,這件案子需要出城去查呢?”謝添一句無心之言,卻令柳忱心裏一振。她猛然想起那日果園裏偶然偷聽到李戊和謝天振的一番談話,當時她恍惚瞧着李戊将一樣東西交給了謝天振,彼時沒看清楚那是什麽,如今經謝添這一提醒,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是‘春水情’!當日李大人交給父親的那樣東西,應該是春水情的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