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一天前，南大陸奧斯汀，卡爾莫斯鎮。

與西大陸不同，奧斯汀作為整個海藍星四塊大陸中面積最大的大陸，文明歷史也是最悠久的。在東大陸維克拉還盡是野蠻人的時期，奧斯汀已經誕生了最早的國家雛形。但如今，富饒強盛的奧斯汀也照樣屈服于桑福德王室的統治之中，變成了桑福德麾下領地的一份子。

朝陽剛剛升起，鎮上還沒有什麽人，這座位于南大陸最北端的卡爾莫斯鎮被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之中。空氣中透着平靜的光芒，海風也靜靜地吹着，整個小鎮看起來安靜而井井有條。

但在鎮上靠北端的最後一家旅館裏，已經有一個服務生起身，在桌子上擺放着碗筷。

他叫修黎，今年十八歲。他有着一身古銅色的皮膚，黝黑微卷的短發，堅毅卻透着些許精致的五官。他身高将近一米八，身材精瘦壯實，身上的背心讓手臂的肌肉一覽無餘。

修黎是兩周前來到這家旅館做服務生的，當時，他和他最後的護衛班森被奧莎追殺得山窮水盡，好不容易才甩掉她，來到了大陸最北端一個小旅館暫時做服務生維持生計。

由于兩個月前班森被奧莎砍掉了右臂，兩個人的生活都異常艱難，他們花了一個小時說服老板，才讓班森也成為這裏的幫工。

修黎的手放在一只碗上，靜靜地拿着它，卻并沒有再動，他的視線仿佛凝固了一樣，定定看着桌子。

自打他出生以來，他就一直過着逃亡生活。他的母親說，她原本是奧斯汀王室的最後一名公主，只可惜二十七年前，桑福德王室血洗了原本的奧斯汀王室——靈氏，統一了四塊大陸，從此以後，圖莉·靈即修黎的母親，就一直過着逃亡生活。

阿比蓋爾·桑福德帶人血洗靈氏皇宮的夜裏，圖莉·靈在幾名護衛的掩護下倉皇出逃，後來在逃亡的生涯中，她又生下了修黎·靈，這個靈氏的最後血脈。

“桑福德王室為什麽一定要殺我們不可？”

在逃亡的生活中，年僅十歲的修黎問他的母親。

“因為他們是篡位者。”當時的圖莉·靈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把我們殺掉，他們的良心永遠不會安寧，每當他們午夜夢回，總會做關于我們的噩夢，只有把我們殺掉，他們才能毫無後患地坐上王座。”

修黎不知道什麽是篡位者，因為自他出生起，這天下就已經是桑福德氏的天下了。他對媽媽說的這些也沒有概念。他依舊不解地問：“那我們向他們投降不就好了嗎？我們這樣弄得大家都很疲憊，媽媽，我想有一個安定的家。”

沒想到這話一說出口，圖莉便“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但那是我們的東西！是我們的王座！你知道嗎，若不是桑福德那群賤人，我會是整個奧斯汀大陸的皇後！”

圖莉猛地搖着他的肩膀，那因為常年逃亡生涯而深陷的眼窩、骨瘦如柴的身材，讓她看起來再也沒有一個公主的姿态。她如今，不過是一個執着于舊夢的可憐人罷了。

修黎知道，但是他不敢說。母親做夢都想向桑福德王室複仇，但他和母親加上那幾個護衛，連蘭格諾思·桑福德派出的那些追殺他們的手下都打不過，又談何複仇、重新登基呢。

修黎不敢說，他只得和僅剩的三個護衛重新保護母親的安全。可是第二天，母親便死了。

她是被蘭格諾思派出的護星者多索一劍穿心，一擊斃命。

當時，護衛班森捂住修黎的嘴拼命将他往後拉，想将他帶到安全的地方，修黎記得當時多索得意的眼神，也記得母親傷口處，比夕陽還要紅的血。

從那以後他就變了。

即使後來的兩名護衛也相繼被蘭格諾思派出的人殺掉，修黎也沒有改變他的願望。

他想向蘭格諾思複仇，親手奪回王座。

——

“喂，修黎，想什麽呢？”

時間回到現在，修黎工作的小旅館內，旁邊的另一個服務生米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沒什麽。”修黎回過神來，“剛才在走神了，抱歉。”

“快別發呆了，門口有一個客人，快去接待一下吧。”米奇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随即走向前臺。

修黎一愣。

這麽早就有客人？

如今才早上六點，按照以往的慣例，最早的一批客人也要等待八九點鐘才來。

修黎走到門口。

“歡迎光——”

然而，當他看到來客那兜帽下的臉，整個人從頭到腳的血液就都凝固住了。

兜帽之下是一名女子，平靜的臉龐，但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修黎。

“班森，快跑……”

修黎話還沒說完，整個旅館便響起了“砰”的爆炸聲，這座建設十幾年的旅館已在來客強大的魔法壓力下化為灰燼。在漫天的木屑碎片中，來客擡起魔法袍袖中的右手，強烈耀眼的綠色光芒迸發而出，直接幻化成粗壯的綠色枝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修黎伸來。

修黎迅速後撤，與此同時，他拉上了剛從廢墟中起身的護衛班森。

班森自從被奧莎斷了一臂，體力已大不如從前，但他還是從這劇烈的事故中意識到這是奧莎追上來了，他迅速和修黎何為一處，背靠背抵擋追擊者。

“王室追殺通緝犯，無關人員馬上退下！”

兜帽下的來客上前一步，喝聲響徹四周。不用她說，旅店中原本的旅客已經通通跑幹淨了。

這位來客大約有三十歲上下，皮膚白皙，身材中等，留到下巴的齊短發。五官雖看上去有些普通，作為女子來說也完全稱不上漂亮，但那淡綠色的雙眼中滿是淩厲，讓人望之便心生臣服。

從她釋放的法力來看，這絕對無遺是一名十階魔法師，而且是十階中的一批頂尖者。

這便是蘭格諾思麾下的四大護星者之一——奧莎·羅。

旅館的位置已在大陸的最靠北端，再往北走，就是零星的幾家住戶，然後便是一望無際的、整個星球最為洶湧的綠海。修黎和班森已經從大陸的中部逃到了北部，他們幾乎再也無路可逃了。

奧莎并未過多廢話，飛身向修黎掠去，與此同時，她身後的十名同行魔法師也動了。這十名魔法師都是蘭格諾思派去追殺修黎的人員，每個人的魔法階級都高達九階。

修黎自知無法戀戰，只得和班森再次向北逃去，班森如今斷掉一臂，而奧莎他們足足有十一個人，即便他和班森都是十階魔法師，也絕對沒有打過他們的可能性。

實際上，自從圖莉·靈死去的八年裏，修黎都是一直在逃亡中過日子，很少和奧莎的人正面交鋒，他隐匿身份，像在地下一樣生活了八年，或許也會一直這樣下去。

修黎咬緊牙關，和班森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北掠去。

他的額頭上已滿是汗水，牙齒幾乎咬碎，手臂上也青筋暴起。這或許是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他知道。

身後的奧莎一言不發，猛追不舍，她和身後的十名魔法師一字橫排開，防止修黎折回向南方逃去，她明白，她只要将修黎逼入綠海岸邊，她就已經贏了百分之九十九。

綠海洶湧無比，裏面有着各種各樣吃人的海魔獸，即便是十階魔法師，想要跳下去也得掂量掂量。

漸漸地，修黎看到了綠海的岸邊。

詭秘莫測的綠海在晨曦之下看起來倒還很平靜，水波一波一波地靜靜漫上沙灘，又漸漸退下。只是誰都知道，那下面是怎樣的洶湧。

修黎一咬牙，轉身停住面對奧莎。他也明白，一旦他停下，面對的就将是奧莎迅速出手的攻擊。

果然，這位四大護星者之一的奧莎性格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當修黎停下後，她馬上便用魔法幻化出綠色枝條，向修黎纏繞而來。

奧莎是木屬性魔法師，而她對于木屬性的理解，也幾乎是整個海藍星中頂尖的。

修黎用盡全力凝聚成雷系魔法盾牌抵擋，枝條卻沖破了盾牌，直接纏上了他的脖子。

修黎的脖子上迅速出現了血痕。

自從出生以來就只接受過護衛教導的修黎，又怎能敵得上身為護星者的奧莎。修黎知道，他只要正面面對奧莎，就絕對沒有勝算。

眼看奧莎的枝條就要将修黎勒得窒息，另一邊被那十名魔法師纏住的班森竟硬生生沖破了阻礙，朝修黎而來。

只有一臂的班森舉起砍刀，全力砍斷了奧莎的枝條，而那一瞬間修黎見到班森，竟發現他已滿身是血。

那十名魔法師着實不好對付。

修黎的眼眶一下就熱了。

“班森……”

他的嗓音開始哽咽，竟然一瞬間又仿佛回到了那個十歲的小孩子，“班森你別死……”

最後一句話已經在嗓子中喑啞，無法真正發出聲音，而修黎在空中與奧莎鬥法的瞬間，看到了班森望着他的眼神。

“跳海吧。”

“跳綠海，這是唯一的辦法。”

班森無聲地用眼神對他說着。

“但那你怎麽辦？”

修黎的眼中已經湧出熱淚。此時他閃避不及，被奧莎凝聚而成的魔法光刃擊中胸膛，鮮血立刻湧出。

“不用管我，你走吧，你活着，才能視線圖莉公主的夢想。”

班森的眼中盡是平靜和鼓勵，修黎感到自己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快走，沒有時間了，在綠海中，即便是奧莎，也不一定能找到你。”已經渾身是血的班森用眼神和他交流。

修黎猛地擡起眼。

他看了一眼奧莎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了這片大陸遠方最後一個建築，又看了看班森被血浴籠罩的身軀。

一轉身，跳進了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