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佩

玉佩

翌日天光微熹。

妘昭昭起早穿戴好衣物,吃了個白面饅頭飽腹準備出門。還未踏出樓觀門檻,只見姬曲生倚在木門邊,似是等她已久。

她半卷起衣袖,用白色發帶将略松垮的袖口紮緊,以作束袖。

收拾好自己,妘昭昭将門板後的橫木卸下,一邊疑問睨他一眼:“大清早的,呆站在那裏做什麽?”

姬衍見她一身利落勁裝,問:“妘姑娘今日又要去何處?”

妘昭昭唇邊綻起笑,“擔心我?”

姬衍不可置否。

她齒少氣銳,總停不下來,每日見她都是神采奕奕的模樣。比之古井無波的自己,她更符合終日乾乾①的君子風範。

姬衍本不欲多加管束,可小姑娘年輕氣盛,偶爾行事着實有些不知深淺,而他又做不到全然放任不管。

妘昭昭不知他心中所想,直言:“今日你留在樓觀與環兒看守書攤,我去一趟宜文坊。”

“約莫什麽時辰回來?”

妘昭昭猶豫半晌,不太确定回道:“趕在天黑前。”

姬衍沉默一瞬,旋即道:“我與你同往。”

妘昭昭當即擺擺手,下意識拒絕:“不用……”

“我與你同往。”姬衍又重複一遍,這回卻添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宜文坊比之先前她常去的勾欄院更加秩序無章。這丫頭到底知不知曉,哪怕她穿得再樸素,再半點不施粉黛,也是一個婢婢袅袅的姑娘。

妘昭昭怔怔眨眼,琢磨過來他的意思後,旋即抿唇低笑。

“好好好,同往。”

得了應許,姬衍臉色緩和許多。

妘昭昭壓了壓嘴角,嘲他大驚小怪。

于是乎,兩人結伴同行。妘昭昭帶好佩囊,步子輕盈,心情松快。

“你去宜文坊做甚?”

“聽故事。”

宜文坊亂象不少,奇怪的怪談傳說也多。她去別處聽書都要銀子開路,還不如來宜文坊,哪怕在街頭和乞丐唠嗑,這也正是妘昭昭來宜文坊的用意。

姬衍遲疑道:“為何偏去那裏?”

妘昭昭停下腳步,轉過身用黑白分明的瞳仁直勾勾看他。

姬衍發愣。

“你自己住在這裏好幾年,都不曾留心這裏與別處的區別嗎?”

說着,妘昭昭拽住他的胳膊,伸手指給他看。

宜文坊的大街小巷種了不少槐樹。槐,古有厚槐之稱。古人有雲,庭植槐樹,有福澤子孫的吉兆之意②。

當初為宜文坊拟名的那人怕也是存了這般風雅意趣。可如今樹高葉茂幾乎到遮天蔽日的程度,擡眼望去,碧藍的天似乎也被葉子割成無數碎片。

細碎的陽光照下來,小巷狹窄,荒草自青石板的縫隙中叢生。難言的怪味混雜着塵土味彌漫在整個坊間。

不知從何時,汴京失勢潦倒之人多聚與此,宜文坊也漸漸成為魚龍混雜之處。

巷口,滿身酒氣的失意文人的跌跌撞撞走着路;另一條街上,一對公子小姐依偎在一處,滿臉笑意的男人一手撫她臉,暗中另一只手卻伸向女人的腰間勾走了她的錢袋子。

再轉頭,牆角處幾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窩在一處,正極力縮着身體躲避毒日。

入目盡是人生百态。

姬衍不發一言。

妘昭昭輕輕撞他肩頭,咕哝道:“你現下知道我們每日吃得粗面有多珍貴了嗎?明明從前黑饅頭都能下咽,現在倒是挑剔得很。”

每回環兒做好吃食,這位大秀才都是皺眉才能吃完一碗。她嫌他抉剔,又哪裏知道,姬衍從前素來都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③。

姬衍面色波瀾不驚,任由她揶揄。

兩人一路走着,妘昭昭四處張望,想尋個年長些的前輩聽故事。驀然,前方路上隐約傳來喧嚣,姬衍面不改色,正打算換條路。

妘昭昭揪住他的衣袖,“等等。”

巷尾堆滿麻袋舊物的牆角處,一身酒氣的年輕壯漢正對一個乞丐拳打腳踢。

“小畜生!東西拿來!給我!”

幾句暴喝威脅之後,又是一陣毆打。

妘昭昭探頭望着這一幕,暗自咬咬唇,小乞兒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似是奄奄一息,她有些無措。

四下尋到一塊石子掂量幾下,砸到那人背上,待他猛回頭暴躁叫嚣時,她又趕忙從佩囊裏摸出一文銀錢朝另一邊扔過去。

銅板砸到地上,男人瞧過去,一雙渾濁的眼睛無動于衷。

妘昭昭緊張蹙眉,咬咬牙又摸出一錠白銀。

她做這些時,姬衍便站在一邊靜靜看着。

白花花的銀子似乎會發光,落在石頭地上發出比方才的銅錢清脆十倍的铿锵聲,吸引着男人頓時眼露垂涎奔過去。

平白得來一錠雪花銀,壯漢心滿意足地走了。

妘昭昭拍拍胸脯吐氣,連忙走進巷子裏去看看那小乞丐如何。

被打得鼻青臉腫,好在尚有鼻息,還活着。

他手心裏緊緊攥着一塊紅繩系的翡翠玉佩,看上去價值不菲。妘昭昭視線垂落,心道這應該就是方才那壯漢想搶的物件。

身懷寶物,難怪會招來觊觎。

只不過,這玉佩上的紋樣倒有幾分熟悉……

“你還想要送他去就醫問診?”

姬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妘昭昭細心替他拉好衣物将那塊玉佩掩住,起身不吱聲。這些天裏,好不容易賣書畫攢了些本錢,這下她又重回身無分文的小可憐了。

捏捏佩囊,僅剩幾錠碎銀子。

她站在原地垂頭不語,眼神放空發了會兒呆,而後又有些委屈地嘟嘟囔囔說:“我得去藥鋪買一帖藥。”

姬衍看她一眼沒說話,他知道她平常連一文錢也要護得緊緊的。

嘴巴嘟得都能挂小油瓶了。

半晌,他薄唇微動:“不是要寫稿賺錢麽,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話音落,妘昭昭慢吞吞擡頭,神情漸漸轉為不可思議,低喃出聲,“你……”

姬衍暗嘆自己心軟,随即回身。

陰霾頓時散去,妘昭昭歡天喜地地拍拍衣裙,跟在他後面:“我聽見了,不許耍賴。”

姬衍嘴硬,“故事素材由你收集,不算寫稿,在下只負責整理工作。”

妘昭昭才不管他。

她正高興,驀地,迎面卻撞見一位熟客。

少年步履匆匆,并未注意到妘昭昭。

這人正是那日在城隍廟為自己引路的小厮,他是陽朔公主身邊的人,怎會出現在宜文坊?

那少年竟拐進方才她待過的巷尾,不一會兒,只見他紅着眼将渾身是傷的小乞丐背走了。

電光火石間,妘昭昭記起什麽,微微睜大眼。

她先前為長公主作畫,描摹過她腰間佩戴的玉飾。難怪她覺得眼熟,那小乞丐玉佩和陽朔公主身上的分明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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