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告夫君

告夫君

那日之後,金軍追擊宋軍七十餘裏,最終宋軍在附近僧人、百姓的接應掩護下退兵登岸。

此後岳飛軍對金兀術發動攻擊,金兀術遂渡江北撤。

梁紅玉一直和阿龐在一塊兒,但與韓世忠走散了。不過從其他士卒口中不難得知,韓世忠本人還活着,并已在瓜步登岸。

梁紅玉便顧不上其他,先找了個鎮子給阿龐醫治小腿的燒傷。

這一場奔逃使得她精疲力竭,真就被金人打得像攆狗一樣,但這也沒什麽好害臊的,勝敗乃兵家常事。

只是八千兵馬不知還剩幾何,亦不知她這名義上的夫君韓世忠又将落個什麽罪名。

黃天蕩之戰由勝轉敗,确實令人懊惱,但要說這事有多怪韓世忠,那倒是也沒有。

他是為将之人,他做了他該做的。即使梁紅玉早有預料,也沒膽量勸他直接解除大船封鎖,将金人放出黃天蕩。

行軍打仗本就是有賭的成分,梁紅玉只是習慣保守地賭,輸不了太多也贏不了太大,而韓世忠明顯就是想賭個大的,他就是想全殲金兀術。

那麽現在的狀況是什麽?

說是滿盤皆輸也不至于,兀術大軍被死困長江長達四十八日,這足以吓得金人一時半會不敢再南犯。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韓世忠即便被判罪,也未必會太重。

可萬一呢?

梁紅玉承諾過,非常時期會為韓世忠照料韓府,這麽一看又到了要為他收拾爛攤子的時候。

絕不能讓韓府落得梁府那般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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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龐在一旁敷着燒傷藥玩着藥房的蟾蜍幹,梁紅玉看看她,轉而又看向郎中:“敢問大夫有馬沒有?”

那郎中撥着算盤頭也沒擡:“小娘子要馬匹作甚啊?”

梁紅玉道:“我暫且把我這姐妹押在這,煩請将後院的馬借我一用。”

阿龐說:“啥?”

結果那郎中還是沒要她這抵押,只因略一發問後,得知她是将軍夫人梁紅玉,便二話不說将馬給她牽了來。

郎中直言:“您的名號我是聽過的,身為女子卻上得戰場對陣金人,那都是為咱們大宋百姓啊!我這馬兒能跟了您,那也算咱家立了功了!”

但其實梁紅玉還挺想把阿龐丢這兒的,因為一馬載兩人速度會變慢,而且阿龐也委實不算輕。

她再三保證事後定會派人送來買馬錢,而後便帶着阿龐策馬向紹興行去。

這一年之所以改年號為“紹興”,正是因為趙構本人在逃竄之中逗留越州,并升越州為紹興府。

一路上走走停停,趕到紹興時,她的一紙訴狀也寫好了。

那一日,梁紅玉長跪遞上訴狀,口中只道:“罪臣韓世忠之妻,狀告夫君失機縱敵,贻誤戰機,求官家賜罪!”

即便多年已過,“贻誤戰機”四個字從梁紅玉嘴裏說出,也還是會讓她發起抖來。

一時間,人盡皆知韓世忠之妻梁紅玉狀告夫君,如此一來即便是原本想彈劾韓世忠的朝臣,也不便再說什麽了。

宋臣一面稱贊韓世忠血戰金兵四十八日,一面又稱贊梁紅玉大公大義彈劾夫君,宋廷拜韓世忠為神武左軍都統制兼武成、感德二鎮節度使,加封梁紅玉為楊國夫人。

而遠在京口養傷的韓世忠聽聞此事,才知自己這能幹的夫人又一次活了下來。

之後梁紅玉與阿龐便徑直回了臨安韓府。

日子繼續如什麽都沒發生般過着,經歷過喧嚣的戰場,平靜的生活便更加難能可貴。

韓府衆人只知大娘子去主君軍中住了兩月,再回來時便向官家遞上了訴狀,便揣測着以為主君主母定是吵架了、生氣了。

而韓世忠傷好後也回來過幾回,都只是去清荷軒看看亮哥兒,偶有一次問過大娘子近來如何,梁紅玉也只讓下人傳話說抱恙不見。

她不是生氣也不是厭煩,只是覺得沒什麽可說的。

若她還有心上陣殺敵,那她可能還能和韓世忠說上幾句話,可這次的一場鏖戰,已讓她心灰意冷。

失策沒什麽,戰敗也沒什麽,這都是梁紅玉可以承受的。真正讓她灰心的是,當将領征戰在外,其家眷卻并無保障,沖鋒陷陣可能換不來後世的安穩,甚至多得是後顧之憂。

韓世忠說得對,“行軍打仗時,你腦子裏想的就是這些嗎”?

是啊,她也知道自己不該想,但不想又能怎麽辦呢?

此事并不是她與韓世忠之間有矛盾,而是不允許武将擁兵自重與要求武将克複失地之間的矛盾。

可真不是人幹的活呢。

這一次梁紅玉是真的想通了,也是真的絕望了,自此日子過得輕松又舒心。

周如音愈發頻繁地來她院裏找她聊天,她自是格外歡迎,還常讓阿龐去買些蜜餞,三個人在院裏嘻嘻哈哈吵吵鬧鬧。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的臨安教坊,發生了一件與她們大有關系的事。

娼|妓呂小小被證人指認為兩年前揚州道旁酒館殺|人案的兇手,遭到官府的捉拿關押。

不論她如何辯解,證人都一口咬定,親眼看到她身着一襲黑色男衫在店內與人搏鬥,不久那道旁酒館便失火焚毀了。

呂小小直呼冤枉,眼看就要受刑。可她一嬌小女子哪裏受得了這個,當即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便被獄醫告知她已有身孕,若坦白認罪定會從輕發落。

呂小小怔了怔,低頭算算日子,繼而臉色一變:“獄醫大人,煩請為我聯絡大将軍韓世忠,我腹中孩兒正是他的骨肉!”

總之呂小小因禍得福,不僅免了牢獄之災,還成了韓府的茆小娘子。

至于當初究竟為何會被卷入案件之中,呂小小從未深想過,只當是案子太久未結,開始找替罪羔羊了。

而實際上那時官府的任何一個官老爺都看得出,就她這柔柔弱弱的模樣,哪是能和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搏鬥的樣子。

即便證人可能是真看到了什麽,官府這邊其實就只是想屈打成招。

呂小小既最終脫身,也就只當這荒唐事是過去了。

因着在牢中受了驚吓,初到韓府的呂小小格外機警,總擔心梁大娘子要害她,一心只想保住孩子。

她是真心愛上了韓世忠,對這腹中胎兒寶貝得很,卻冷不防被告知,她和這韓府的梁大娘子長得格外相像。

于是她終于知道,當時她不慎将酒灑了韓世忠一褲子,韓世忠卻忽然對她青眼有加,可能只是因為她長得像梁紅玉。

甚至梁紅玉那瘋瘋癫癫的娘也一口一個“紅玉”地叫她,顯然是把她看作了親閨女。

紹興六年(1136)呂小小跟随韓世忠上任楚州,親自帶人“織蒲為屋”。

她本也不是這麽勤快的人,奈何韓家軍舊人一口一個“梁大娘子”地叫她,讓她不幹活都有點不好意思。

她已經很習慣被認成梁紅玉了,甚至還很樂意被這麽誤認,可令她煩躁的是好些人都來問她:“梁大娘子,阿龐姑娘去哪裏了?她怎麽沒跟您一塊兒來呢?”

她便臉上笑嘻嘻,心裏氣鼓鼓,回屋便向阿岚撒氣道:“阿龐,阿龐,阿龐,怎麽人人都惦記着那個潑婦!”

呂小小眼睛紅紅的:“我哪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她不跟着我,是因為我就不是梁紅玉啊!”

建炎四年(1130)的秋冬還發生了很多事,于旁人來說是宅院争鬥,于梁紅玉而言卻是歲月靜好。

她喜歡韓府的每個人,他們各有矛盾,卻又真實可愛,每當看着他們吵鬧鬥嘴,便覺得戰場格外遙遠。

永遠這樣下去或許也不錯,她的肌肉會消磨,她的野心會停止,她成了坐看雲卷雲舒的,真正的韓府大娘子。

但那就不是梁紅玉了。

秦桧被放歸宋廷,主和派甚嚣塵上,眼看将士們在前線累死累活,他們卻在後院瘋狂放火。

梁紅玉這沒壓住幾個月的脾氣啊,到底還是又燒了起來。

退步的箭術可以再練,消去的肌肉可以再長,可模糊了的目标該怎麽辦?

她還能再一次說服自己北歸有望嗎?她能毫無後顧之憂地拼死厮殺嗎?她能寄希望于抗戰派壓倒主和派,讓北伐之力勢如破竹嗎?

她不能了,她不再那般年輕天真,一次次打着雞血逼自己相信了。

當她認為一切都已是徒勞,她要如何再次拿起武器面對金人?

她一時沒有結論,只是秉持着“做不成的事,也可以去做”的原則,帶着阿龐再次離開了韓府,再次加入到韓世忠軍中。

直到行軍途中一次休息時,看着在大太陽下捉蝴蝶的阿龐,梁紅玉忽然有了幾分靈感。

如果上一個目标徹底行不通了,那不妨,換個目标?

休息時間結束,将士們紛紛上馬,再向軍營方向趕路。

阿龐回到馬上,敏銳地發現梁紅玉的神色似有不同:“想什麽呢?你知道嗎,你的眼睛現在在發光。”

梁紅玉依然目視前方,話卻是對她說的:“我就是忽然想明白了,我沒必要把目标放得那麽大。”

“哦?此話怎講?”

“既然北伐無甚指望,那我完全可以先定一個小目标——”梁紅玉說,“殺了金兀術。”

已查唐宋監獄中應該是存在獄醫噠。

關于紹興六年的“梁紅玉”其實是“呂小小”這一點,其實前面有暗示噠,因為瘋婆婆只喊呂小小叫“紅玉”,如果是真的梁紅玉,會被叫作“紅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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