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儀鎮
大儀鎮
梁紅玉的絕望來自于對大局的敏銳,以及歷盡磨難後學會的審時度勢。
但實際上當時還有一人與她同樣洞察時局,只是此人選擇了與她完全相反的道路。
如果說梁紅玉是洞悉聖意後仍要逆流而上,那此人便是順流而下,極盡奉承讨好,不惜陷害忠良,也要謀得自己一生的安穩榮華。
此人便是,奸相秦桧。
紹興元年(1131)七月,原宰相因故被罷,秦桧便揚言:“我有二策,可聳動天下。”
朝臣聞言,便想向他問個究竟,秦桧卻說:“現下既無宰相,則無法執行,不說也罷。”
八月,秦桧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首次拜相。
然而上任後的秦桧卻并未如他所言“聳動天下”,甚至聯合黨羽排除異己,玩弄黨争。這招致了官家趙構的不滿。
紹興二年(1132)八月,秦桧向官家所對二策流出,實際僅為八個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
這意思是說,南北以長江為界,不僅北方領土歸于金國,而且從北方逃到南方的人口也要歸還北方,以此讨好金國,求個天下無事。
秦桧本就因支持停戰議和受到官家重用,放棄收複失地自然也合趙構心意,他原以為這八字二策定是萬無一失。
不料此時的官家卻表現出些許家國大義:“秦大人說‘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是北人,将歸哪兒?”
消息傳至韓家軍中,正練箭的梁紅玉樂得一箭射歪。
阿龐啃着豬腳道:“這麽看來官家好像也沒你說得那麽不好,這不還是有點血性在的嗎。”
梁紅玉嗤笑一聲下了馬來,順手将弓箭抛給其他士卒,換由下一人上馬繼續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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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自己上前搶過阿龐的豬腳接着啃:“他就是說得好聽,你知道秦桧這八字二策為什麽行不通嗎?”
阿龐搶奪豬腳未果,只好問她:“為什麽呢?”
梁紅玉說:“韓世忠、岳飛皆是北人。北人歸北,大宋就沒了。”
不久,官家罷去秦桧相位,張榜朝廷,以示不再複用。
但秦桧其人,并非從開始就是奸佞小人。
靖康元年(1126)初,秦桧曾上疏欽宗,反對怯懦對待南下的金兵,認為應當加強守備,武力抗敵。
但欽宗沒有給出明确答複,只将秦桧任命為勾當公事。
在當時的大宋,此職已是專供割地求和之用,秦桧認為這與自己的本意相左,三上奏疏請求辭官。
十一月,金國再次要求北宋割地,否則便大軍攻打開封。欽宗與百官商議對策,其中七十餘人同意割地,不同意者僅三十六,秦桧便在三十六人之列。
閏十一月,開封失守,欽宗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秦桧随徽、欽二帝被拘往北方。
五月初一日,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登壇祭天,北宋滅亡。
北宋皇室被俘金國後,便在國都的阿骨打廟被行“牽羊禮”。
二帝及其後妃、宗室、驸馬、公主光着上身,身披羊皮,頸上系繩,像羊一樣由人牽着,表示将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奇恥大辱之下,多人不堪忍耐,憤而自盡。
盡管如此,被俘北地的宋廷官員大多守節不屈,慘死金人刀下。而徽宗聽聞兒子趙構在應天即位的消息,卻命秦桧寫下書信向金人搖尾乞憐,聲稱願派人勸說兒子趙構,往後子子孫孫以金國為正朔所在。
秦桧依言起草潤色,行文極盡谄媚,并花去重金行賄才最終将信件送到。
信件并未起到任何作用,但卻使得秦桧頗受金人賞識,自此秦桧深谙見風使舵、圓滑自保之理。
他在金國謀得職位,坦然與金人相交,甚至被大将金兀術以高端規格宴請為賓。
楚州之戰大宋軍民吃糠咽菜寧死不屈,即便是女子也緊抱金人跳入水中,寧與金人共同溺亡。而秦桧卻為金人大寫勸降書,以示自己對金國的忠心。
建炎四年(1130)十月,秦桧攜家眷返回南宋行在臨安。
此時,正是黃天蕩之戰後的第五個月。
秦桧歸宋後不到一年便已身居宰相,而這期間,金兀術已放棄從長江下游攻宋。
他轉而攻打川陝一帶,試圖進入長江上游,以求順流而下,再攻江南。
金兀術剽悍勇猛,富平之戰以少勝多,南宋失去陝西一帶大片領土。金兀術遂欲自陝取蜀,引兵再戰和尚原。
然而在此地,金兀術又遭遇了另一猛人吳玠。
吳玠與其兄弟吳璘率兵力戰,直打得金兀術身中箭傷,剃去須髯,倉皇敗逃。
自此金兀術常年與吳氏兄弟在川陝一帶交戰,始終未能如願轉至下游地區。
這也就是為何再入軍營的梁紅玉和阿龐能閑到在校場一邊操練一邊啃豬腳。
而紹興二年(1132)秦桧罷相後,朱勝非被任命為同中書平章事,二次拜相。
紹興四年(1134),岳飛上疏建議收回襄陽六郡,得到朱勝非鼎力支持。官家趙構迫于壓力,只得同意岳飛北伐,但要求岳飛只準收回襄陽,若敵人遁逃出界則不必追,更不能打着收回開封的旗號,以免招致金人憤怒。
否則,即便立下奇功,也必定要受到嚴厲懲處。
五月至七月,岳飛克複襄陽,天下為之震動。其間速戰速決,以致劉光世援軍趕到時已無仗可打。
九月,為扭轉不利局面,金兀術離開川陝一帶,再将進攻重點轉回東南戰場。
此情此景與當初金兀術“搜山檢海”時何其相似。
趙構早于紹興二年(1132)正月返回臨安行在,如今聽聞兀術大軍又要南下,驚恐至極,欲效仿建炎二年(1128)那般棄城出逃。
在官員的勸說下,最終決定自己和武将留在臨安,文官與後宮可四散逃命。
時南下大軍三四十萬,而東南一帶僅有宋軍十數萬,金兀術揚言一血黃天蕩之恥,一舉攻滅南宋政權。
十月,韓世忠親率騎兵至揚州以西七十裏的大儀鎮屯兵,只待金人來犯。
阿龐身着重甲夾雜在一衆騎兵之中,問道:“所以這次來的還是上次那批人嗎?”
梁紅玉說:“比上次還要再多幾倍。”
阿龐便道:“那我要報他們燒我小腿的仇!”
梁紅玉點點頭:“巧了,他們應該也想來找咱們報仇。”
阿龐揮了揮拳頭:“讓他們來吧,現在的我可不是當初的我了!”
梁紅玉聞言也瞥了瞥自己背後的長弓,笑笑沒有說話。
不過當時梁紅玉有句話憋着沒說——不僅這次的敵人仍是金兀術,而且這次的援軍怕是也只能等來上次那批。
這些年裏韓世忠與張俊、劉光世的關系每況愈下,即便梁紅玉只是逢年過節回臨安時偶爾能和韓世忠一起見着他們,也分明能感覺出幾個将領之間氣場不合。
劉光世先不必說,他父親是鎮海節度使,本就是蔭補入官,與韓世忠、張俊這些從底層爬起的本就不是一個路數。
此人畏懼金人,姑息作戰,本就沒有北歸的志向。也正因他治軍不嚴,義軍、匪寇反而多投奔于他。久而久之,軍隊愈發龐大,劉光世便也成了宋廷作戰的中堅力量之一。
這樣的人,即便無甚矛盾,關鍵時刻也不能指望他的援軍。
而張俊與韓世忠同是少年參軍,又曾同在王淵麾下做事,同樣立下赫赫戰功,原本關系應當不錯。
但梁紅玉初次見他時,便為此人骨子裏的陰邪感到膽寒。
當時新春佳節,皇城內設宴酒會,韓世忠與梁紅玉來遲一步。
劉光世見韓世忠來,特意喚張俊道:“哎,擡頭,你的老朋友來了。”
張俊便笑笑,與劉光世酒碗一碰,聲音不大不小:“別介,韓相公心氣兒高,可不跟咱們鬼混。”
更是端着酒起身同梁紅玉道:“喲,梁娘子!早聞梁紅玉大名,今兒可算見着真人了,來,我敬梁娘子一杯!”
梁紅玉倒也不管這下不下韓世忠面子,利索地給自己倒了碗酒,起身道:“早該謝過張相公。我府上周家妹妹曾命懸一線,幸得張相公搭救,來,我代周妹妹敬張相公。”
說罷脖子一仰,咕嘟咕嘟将酒喝下。
三言兩語之下,輕飄飄将這杯酒拐進了閨閣之事。
挑事不成反被羞辱,張俊端着酒碗陰恻恻看她一眼,而後同樣一飲而盡。
之後梁紅玉落了座,便聽劉光世在一旁幸災樂禍道:“哎喲,我們張相公素來風流,沒成想在這臨安官眷之中也頗負盛名啊哈哈哈……”
梁紅玉餘光瞥去,便見那張俊還咬着後槽牙,眼底深處盡是狠戾。
說實在的,梁紅玉不畏真刀實槍,不懼直來直往,就怕這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因為不知何時就會從陰溝裏跳出來猛咬一口。
他這恨極了的神色着實可怕,不過既然怕,那只要別看就行了。
梁紅玉将視線收回,恰又瞧見韓世忠抿着嘴坐在她身旁,似是憋着笑的模樣。
她覺得無趣,只搖頭看向一旁,而後又遮住嘴巴湊近韓世忠,低聲問他:“你跟這人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差了?”
韓世忠亦遮起嘴巴悶聲道:“他,你也看見了,任誰都和他處不了太久。而且他這人和王淵一樣,能貪。”
韓世忠說罷放下手來,端起酒碗舉向另一邊,聲音不大不小道:“不過要是哪天他和王淵一樣死了沒人管,我定也會給他收屍。”
張俊嗤笑一聲,舉起酒碗和他一碰:“走着瞧啊,誰收誰還不一定呢,韓世忠。”
“X相公”是當時對身居高位者的敬稱(跟娘子、相公的那個相公沒有什麽關系!)
這段如果真論歷史的話,其實有很多關鍵的人物和信息沒有寫到,比如呂頤浩(宰相之一)、劉锜(猛将)、張浚(因為和張俊名字太像而一直被我省略的另一将領)、其他金國将領,然後還有僞齊(金人扶植的傀儡政權)這個政權整個省掉了,因為按照小說來說的話,全加進去太繁瑣了。(有興趣可以直接看專着哦!一切以專着所述為準!)
小科普時間:
中興四将:
指宋室南渡之後,戰功最為卓着的:張俊、韓世忠、劉光世、岳飛。
但是由于劉光世“兵多但慫”,有人認為他不配在這裏,所以另一版本的中興四将:張俊、韓世忠、劉锜、岳飛。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在當時,有此頭銜的就是實際上的宰相。
勾當公事:
官職名,後來宋高宗時為避趙構名諱,改為幹當公事。
蔭補:
因上輩有功而給予下輩入學、為官的待遇,是世襲制的一種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