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沒奈何
沒奈何
宣和七年(1125)底,梁紅玉被打得遍體鱗傷,趴在床榻動彈不得。
想睡一覺卻也不能,因為院牆外幾個孩子吵鬧個不停,半天梁紅玉才聽出他們在唱一首童謠,反反複複就一句:“灑了筒,潑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
梁紅玉會心笑笑。
恰在此時白辛然的咳嗽聲傳來,不一會兒人便到眼前了。
梁紅玉擡眼看看,沒有說話。
白辛然問:“你不怕死嗎?”
梁紅玉問:“你一個人來,難道還打算親自動手不成?”
白辛然聞言嘆了口氣,把創傷藥放在了床邊:“你贏了。主君說,只要不叫外人知道,你想怎麽着都随你去。”
梁紅玉單純地覺得好奇:“這怎麽就叫贏了,我從來也沒和你比過什麽。”
白辛然看看她,在她床頭處坐下:“你的命比我好。天生一副好身體,免受病痛之苦;即便落入風塵,也能得貴人搭救;女子向來足不出戶、不見外男,你卻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如今得了主君首肯,更是沒人會管你了。”
梁紅玉連聲應道:“啊對,我命好。我命好我被人打成這副模樣,我命好我落入風塵,我命好我被人關在府裏還得改易男裝才能溜出去,我命好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小妾生了個孩子還給別人養。這命給你你要不要?”
提起孩子的事,白辛然神色一慌,連忙向外看去,确定沒人才道:“你答應過的,不會再提這事。”
“這兒又沒別人,何況以前知道的那些也都被你發賣掉了。”梁紅玉說,“我對亮哥兒也沒說過,他就是喜歡來我院裏看我射箭罷了。下次你要是心裏犯嘀咕能不能先像這樣找我聊聊,別上來就這麽大動靜。”
白辛然聞言心下歉疚,看着她的屁股問道:“疼嗎?”
梁紅玉擡眼瞄她:“說實話,還行,我事先給打板子的小哥塞了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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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辛然語塞片刻,開口時卻像是松了口氣:“那便好。還好你是夠機靈的。”
梁紅玉心裏也明白,這白辛然心腸不壞。她是韓府主母,真要論起來,她若想約束教訓妾室,連主君都只有求情的份。可韓世忠一句“随她去吧”,她就真的不敢再管了。
不僅心善,還有些慫。
可能是因為韓世忠對這個正室本就不怎麽地,所以她做什麽都有點畏畏縮縮的。
原本這樣的人應該好相處,但可惜她又有些經不住挑唆,身邊一旦有小人說兩句“不抓住時機除掉那小賤人則後患無窮”之類的,就由着人擺布了。
對,梁紅玉想的就是她身邊的那個什麽媽媽。
如今聽聞梁紅玉傷得不重,白辛然也稍稍地放下心來,說了句:“我讓廚房給你做些好的。過兩日我再來看你。”說罷便起身離去了。
梁紅玉擺弄着那創傷藥瓶子,兀自嘆了口氣。
她沒說,雖然她身上傷得不重,但她心裏傷得很重。
再早些時候白辛然也曾找過她麻煩,那時候被白辛然燒掉的那把游子弓,是哥哥的遺物。
到底是沒有保住。
梁紅玉的傷好得很快,沒幾日便又行動如常了。
或許是白辛然對她有愧,從那之後梁紅玉的吃食便和養傷那幾日是一個規格,月錢炭火也再無克扣,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她又去集市上買了更好的弓,平日在院兒裏照練不誤。
白辛然有時也會來找她,因為她委實算是這府中最有趣的人。
當她發現梁紅玉不知又從哪搞了把更大的弓,仍是我行我素地比劃着練習時,她便甚是驚訝。
因為之前白辛然帶人燒她弓箭時,那個什麽媽媽還在一旁架勢,要她發誓再也不練。
那時梁紅玉眼皮子也沒眨一下,利索道:“若我再舉弓射箭,便讓我萬箭穿心、萬馬踏身而死。”
這氣勢磅礴的死誓把滿院子人吓了一跳,還以為她真不打算練了。
于是當白辛然再次看着梁紅玉拉開弓弦,她便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嗎?”
梁紅玉愣了一下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滿無所謂道:“你說我發的那個誓?賭咒發誓有用的話,童貫、蔡京這些奸臣早就死八百回了。最近滿大街的童謠聽見沒?殺了童,破了蔡,便是人間好世界。”
白辛然一時又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半晌才嘆了口氣。
她看向梁紅玉,承認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所以主君才喜歡。我讓你受的那些委屈,若是真告到主君那裏,他也定會為你做主。”
梁紅玉又是一箭射出去:“就你這小身板,我要真脾氣上來一拳就能捶斷氣兒,輪得着他給我做主?”
白辛然只覺又氣又好笑,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與此同時,金軍逐漸逼近開封府,徽宗讓位于欽宗,南下奔逃。
雖然此次金人并未打進開封,但因此等變故,朝野上下皆要求誅殺奸佞“六賊”。
這其中除了惡貫滿盈的童貫、蔡京,還有一人便是擾亂江南、搜剿花石綱的朱勔。
靖康元年(1126)二月,韓世忠奉命守衛開封,衆軍聯合又打退了金人一次襲擊。
戰後,韓世忠與張俊尋了個酒家吃酒。
張俊一碗下肚,拍着桌子連稱痛快:“那童貫,放任部将搶你擒方臘之功,如今總算是糟了報應了!說起來,北方金兵南下、南方方臘起義,罪魁禍首還不都是‘六賊’。那蔡京大興土木,擴大宮室以求恩寵,逼得百姓怨聲載道。那朱勔,得了蔡京賞識,便整日在江南搜求奇花異石往開封送,還說這是什麽……”
眼見張俊忘詞,韓世忠便接道:“花石綱。”
“對對對,花石綱!”張俊說着又是一碗,“如今這些狗東西不是流放了嗎,你猜我聽說什麽了?哈哈,那朱勔在流放途中就被下令處決了;蔡京那把八十歲的老骨頭,流放還帶了大量錢財,但百姓深知蔡京惡名,有錢也不賣他東西,竟是在半路生生餓死了!還有那童貫,現在一貶再貶,彈劾他的奏疏堆成小山,估計啊,也不遠喽!”
漸漸地酒氣上頭,張俊又開始瞎琢磨:“哎,你說這些人賺錢怎麽就那麽容易呢?咱們這麽腦袋挂褲腰帶上地幹,最後能有他們這麽多錢嗎?”
韓世忠就知道他說着說着又能說到這兒:“要錢你還打什麽仗。到了戰場上別說錢了,命都難保。”
“啧,不就說說嗎,做夢還不讓做了?”張俊在幾案下踢他一腳,“哎,你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過那種人,壞事做盡家裏金銀成山,最後還能全身而退的?
韓世忠聽煩了,悶聲道:“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天爺啊,你這人可真沒勁。”張俊斜睨他一眼,兀自喝酒去了。
所以張俊的“志向”,或許可以說是從那時起就彰顯了。
紹興十一年(1141),官家升韓世忠、張俊為樞密使,岳飛為樞密副使。
張俊深知官家心意,率先交出了兵權,還追随秦桧先後陷害韓世忠和岳飛。
只是一個沒成功,一個成功了。
後來,韓世忠也曾去過張俊府上,他想問問張俊究竟是怎麽想的,這些年來他到底有沒有一刻後悔過。
而張俊看着他僅剩四根手指的雙手,語氣裏竟有些憐憫:“弟兄幾個當中,數你韓世忠是最拼命的。我還記得你這兩根手指,是在黃天蕩被割掉的;這一根,是在大儀鎮……哎,怎麽還少三根呢?”
韓世忠道:“這一根,是在淮陽向你求援而不得,在軍前叫陣時被砍掉的。還有兩根是受了凍傷,這幾年漸漸脫落的。”
張俊了然:“哦,凍傷。那剩下的四根,也難說保不保得住了。”
他靜了片刻,又看向韓世忠:“你這麽拼,最後得到你想要的了嗎?還是說,失去的更多?”
他笑笑:“世人以為韓世忠是野蠻粗人,我卻知道你有多記挂兒女情長。”
韓世忠的眼睛似乎變得更渾濁了:“別跟我提梁紅玉。”
“得,不提。”張俊聳聳肩,“你問我為什麽是吧?跟我來,我帶你看看我家‘沒奈何’。”
在張俊說這話時,韓世忠的确感到疑惑——‘沒奈何’是什麽。
是刁蠻的小貓小狗嗎?是張俊府上蓄的愛妾嗎?還是什麽巧妙機關、精致玩意?
他跟着張俊走進了一個房間,在那裏,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銀球。
“這個銀球足重一千兩,便是二、三十年前的韓世忠,也搬不動它。”張俊介紹道,“我眼見着家裏的銀子堆積成山,總怕有人給我偷了去,于是便想了這麽個法子。”
他輕輕撫摸着這個銀球,就好像撫摸着心尖上的愛人:“如此一來,誰也偷不走,誰也拿它沒法子,可不是就‘沒奈何’嗎?哈哈哈哈……”
韓世忠聽着這尖銳的笑聲,看着張俊這瘋瘋癫癫的模樣,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他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了。
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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