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三位一體。

這意味着,以前的神再也不複存在。

剛開始的路西菲爾是憤怒的,這種憤怒足以讓他的光魔法轟了整個第七天,但是很快的,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悲涼迅速地席卷了他的全身。

雅威變成耶和華。這意味着,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不會有半分顏色和波瀾,他銀色的雙眸,就好像一望無際的雲海。——正如此時他的注視。

路西菲爾不由得展開六翼飛向造物主的方向——對方正背對着他走向聖殿,然後路西菲爾被所謂的神之子耶稣攔住了。耶稣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手勢很決絕,如同他看向路西菲爾的眼神。耶稣淡藍色的瞳仁,此時有着一種陽光下玻璃球的質感。路西菲爾對這個目光分外熟悉,那是之前雅威神的注視,只不過雅威的注視不會像耶稣這麽冷硬,而不留情。

路西菲爾自持位高權重,根本沒有把耶稣的阻攔放在心上,正想再上前的時候,耶稣卻冷聲說。“副君,自重。”

他的聲音不高,卻非常威嚴。與此同時,銀色眼眸的造物主轉過身來,他站得很高,那是一種難以企及的高度。他的身後是恢弘神聖的聖殿,聖殿尖端諸天使環繞飛行,一切都是造物主的陪襯。他只是站在那裏,那麽淺淺一道身影,便具有足夠的震懾和足夠的分量。

這叫做震撼。

路西菲爾的喉結吞了吞,轉身飛離聖殿。造物主對耶稣的許可,默認了人類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因為人類的誕生,天神分裂成三位一體,路西菲爾無話可說。

梅塔特隆到達光耀殿的時候,透過影影綽綽的雲霧,他只看到守衛光耀殿的天使守衛者。他隐約地有一種意識,那就是必須要來光耀殿一次。

不光是他看到的如此,就連走進光耀殿的時候,也沒有見到路西菲爾。他聽從了一旁的四翼守衛者的話,轉身去了光耀殿後的光耀花園。這座花園很有一種空中樓閣的味道,它仿佛不與光耀殿相連,又仿佛決然一身地伫立在高空之中。然而透過光耀殿之後,零零散散的是浮動的雲梯,看起來輕軟而又飄忽,隐約經過一小段漫長的路,便到了光耀花園。

路西菲爾很少來這裏,即使它就在光耀殿的後方。梅塔特隆踩在雲梯上,他看到花園碧綠的樹,層層疊疊,顏色由淺及深,樹梢都刷着金色的光漆,而澄澄的太陽——那個圓球,就落在所有樹木之間,湖上有數道彩虹。

梅塔特隆突然明白過來,這金綠的光影與彩虹——這座花園,其實就是天主為路西菲爾加冕的那頂金冠。

梅塔特隆一步一步地走到溫泉水邊,水面澄澈如鏡,泛着雲霧的白藍色。梅塔特隆看到了路西菲爾繁複的衣袍堆疊在岸上,卻沒有看到路西菲爾本人。

梅塔特隆安靜地蹲在岸邊,将路西菲爾的衣物一件一件疊好。

正在此時,水面波光浮動,一陣急流,隐約有一道人影出現。緊接着,路西菲爾便從水裏探出一顆頭。梅塔特隆無法形容那一瞬間的震撼——他是濕的,整個人都是水淋淋的,水滴不斷地從他的發梢、睫毛、臉頰上往下掉,落在水中激起一陣細微的漣漪。他的長發是金色的,淩亂着,半遮半掩狹長的眼尾——那雙水藍色的眼此時因為水汽氤氲略微有些泛紅,他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水面,他仿佛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冰川。他仿佛溶進了這樣的景色裏,卻又突兀地動了起來,一把将梅塔特隆拽進水中。

梅塔特隆驚呼一聲,便被用力地攥住了手腕。

水是溫熱的,近在咫尺的人也散發着朦朦胧胧的霧氣,仿佛真的是一塊冰,要化在溫泉水裏。離路西菲爾越近,越能體會到對方直擊心靈的美貌。或許說一個男人美貌有些不倫不類,但博學多才的梅塔特隆竟在一瞬間也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路西菲爾的手臂被溫水浸泡着,有些微紅。但透着空氣的臉卻像淬玉似的白,他水藍的目光褪去了水汽氤氲,顯得更加深邃,他注視着梅塔特隆,問。“誰允許你偷看我的?”

這種語氣令梅塔特隆啞然失笑,路西菲爾有時候太過驕傲,因此顯得有幾分孩子氣的模樣。梅塔特隆意識到,對方的确沒有在生自己的氣,只不過是逗自己玩玩罷了,甚至連那個語氣裏,都透着掩飾不住的笑意。“看你要收錢?”梅塔特隆問。

“我很貴的。”路西菲爾撇了撇眉毛。

梅塔特隆微笑。“天界所有的流通貨幣都是我造的,明天就去我那領一張支票,想寫多少錢就多少錢。”

“真有錢。”路西菲爾說。

“那是。”梅塔特隆說,随即俏皮地眨了眨眼。“我都不好意思說雖然天界所有的錢都是我的,但天界所有管錢的主城都是你的了。”

在兩人不經意觸碰之中,梅塔特隆不斷地往後縮。

“怎麽了?”路西菲爾問。

梅塔特隆一本正經地說。“我全身上下都是敏感部位,我現在還濕身,建議你離我遠一點。”

路西菲爾“哦”了一聲,伸手抓了抓梅塔特隆的腰,對方立即不滿地在水面上拍出水花。“你不知道這樣很癢嗎?”他說。

路西菲爾不以為然地說。“我又不癢。”

“你越來越壞了。”

“是嗎?”路西菲爾一把捉住梅塔特隆的腰,在他頸窩裏呼吸,引得對方全身一顫。路西菲爾的語調很緩慢,甚至低啞得帶着一絲莫名的蠱惑。“那這樣呢?”

“你給我放、放開。”梅塔特隆緊張的時候總會磕巴一兩句,此時此時卻令路西菲爾心情愉悅,他沿着對方濕漉漉緊貼在身上的衣衫往下,觸碰到對方深深的聖渦,肌膚總是粗糙的,不如肌膚之間的觸碰。而路西菲爾什麽也沒有穿,隔着一層薄薄的衣衫傳遞着身上的熱度,這種感覺,比扒光了摸還刺激。

梅塔特隆縮在路西菲爾懷裏。

路西菲爾原本只是一時興起,見對方沉默不語,不由得将人松開,按着肩膀轉過身。兩人離得真是太近了,近得能數清梅塔特隆濃密的睫毛。

這種場面是微妙的。溫泉水面上不斷升騰着霧氣,青白色,剛剛觸及空氣就變得冰冷。而面前的人卻是溫熱的,他要與霧氣溶為一體。如果聖水從天而降,沾濕他的皮膚,或許在那一瞬間他可以張開雙臂,變成獨一無二的天主。

梅塔特隆從路西菲爾的眼中觀察到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他直接了當地問。“你要和我上床嗎?”

“你說什麽?”路西菲爾說。

“我很像他?”梅塔特隆說。

“一點也不。”路西菲爾說。

“口是心非。”梅塔特隆說。

路西菲爾突然笑了,他朝梅塔特隆伸出雙臂。“過來我抱會兒。”

“我很貴的。”梅塔特隆說,轉而鑽進路西菲爾的懷裏。對方的懷抱很溫暖,但卻是濕漉漉的溫暖,與幹燥的、帶着侵略性的擁抱不甚相同。水溫是相同的,使得兩人的體溫也相差不遠,就好像兩杯同等溫度的茶,或許不是一個種類,相溶在一起卻散發出更加清冽的氣息。絲毫沒有侵占欲的、濕漉漉的、溫暖的,擁抱。梅塔特隆一瞬間甚至有些鼻尖發酸,卻還是說。“我很貴的。”

“明天來我這領一張支票,想寫多大面值就多大。”

“我不要錢。”梅塔特隆說。“你看我像是缺錢嗎?”

“明天來我這,領一座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本來就是我的。”

“那怎麽辦?”路西菲爾故作疑惑,他松開梅塔特隆的肩。那一瞬間,聖光六翼突然從水中流出,散發着熠熠的金光,與水相容的翅膀變成一種影影綽綽溶溶軟軟的淡金色,卻又無比明亮,下一秒,聖光六翼整個張開,路西菲爾拉着梅塔特隆的手浮出水面。熾天使的聖光六翼幾乎占滿整個世界,他踮腳站在水面上,他□□的身軀被聖光纏繞着、包裹着,又映着水面空明的波光,他的背後是快要落下的紅日,閃爍在他發亮的發梢之間。他神聖無匹。

梅塔特隆跟着人上了岸,十分煞風景地說。“把衣服穿上。”

路西菲爾只是笑,他站在那紋絲不動。指尖絲絲縷縷的聖光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撈起來,有條不紊地束在身上,這是一個漫長而又短暫的過程。路西菲爾說。“如果按輩分算,你得叫我一聲叔叔。”

“你錯了。”梅塔特隆說。“我最多只會叫你哥哥。”

“走吧。”路西菲爾說。“請你吃飯。”

澄澈而又神聖的路西菲爾就像是昙花一現,之後的無數個夜裏,梅塔特隆都能回憶起當晚,那個濕潤而又溫暖的擁抱,那個全身沐光的熾天使,帶領他上岸像是要給他救贖,然後神色自若,有條不紊地束好一件件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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