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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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路西菲爾表達出對人類的不滿,伊甸園已經亂成一片。
正義堕天使——蝴蝶昔拉,只身一人翩翩落在伊甸園裏,險些像是割草一般斬殺了亞當和夏娃,重傷米迦勒。
昔拉重傷米迦勒實屬無意,只是因為米迦勒擋在人類面前而已。耶和華護着人類,米迦勒便理所應當地護着人類。
而昔拉下手之重,他削掉了米迦勒兩支翅膀。
天主當時便震怒,永久封印了昔拉的能力,他變成一個溫馴無害的天使,永遠喪失了自己的記憶。然而在昔拉被押出伊甸園的時候,正巧碰上了趕來的路西菲爾。他沖路西菲爾笑了笑,看去十分單純。他問。“你冷不冷?”
路西菲爾狐疑地盯着他,因為被封印,昔拉的眼神中不再有嗜血的赤紅,而是變成了溫馴純良的淺褐色,他黑色的卷發蜷曲在頸間,還沾着粼粼的金粉,有一種豔麗的絕望。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路西菲爾不由得深吸口氣。
昔拉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調說。“路西法,地獄很冷。”
路西菲爾盯着昔拉離開的方向,而對方始終沒有再轉過頭來。
路西菲爾轉身飛進伊甸園,兩個被吓壞的人類渾身□□着抱在一起,看去可憐又可悲,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原本不該出現在世界上。而當他看到全身是血的米迦勒的時候,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震怒,伊甸園幾乎是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抖了一抖。奇怪的是,路西菲爾的憤怒不是源自昔拉,而是源自人類。他瞥向兩個瑟瑟發抖的人,目光很清淡,但卻像刀鋒一樣,透着森冷的寒意。
路西菲爾什麽也沒有說,在耶稣的注視之下,抱着米迦勒離開。
雅威自從變成三位一體的耶和華之後,就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頗像蒙娜麗莎的微笑。但是在幫米迦勒療傷的時候,路西菲爾有緣又看清了他的臉。
第七天聖殿中央,一池聖水清澈見底。三位一體的神從禦座上走下來,耶稣和混沌一片的聖靈一動不動,米迦勒泡在聖水裏,□□。因為被濡濕了傷口而瑟縮着,他眼眸中的一片金色黯淡的可憐,縮在水中十分無助。路西菲爾在邊上看着天主走來,站在路西菲爾身邊。
他的臉沒有什麽變化,只是他的感覺與以前不再相同,有一種飄渺和淡漠,他也不再對路西菲爾微笑。在幫米迦勒療傷之前,天主冷淡地問了一句話。
“是你讓昔拉去的?”
路西菲爾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個譏诮的弧度。“我讓昔拉砍了米迦勒的翅膀?”
銀色的身影停頓了一秒,又說。“路西菲爾,不要再去魔界了。”
“你不是父神。”路西菲爾說。
“我是他。”天主轉過身來,對着路西菲爾微笑,一片銀色的身影在光影之中顯得飄忽不定,他的笑容轉瞬即逝,隐約有一種哀傷的意味,只不過路西菲爾沒有捕捉到這個笑容的含義。天主的手緩緩覆在米迦勒頭頂,淡銀色的光芒變成一團柔軟的氣流,與此同時,天主又緩緩道。“但不全是。”
米迦勒的傷口在愈合,而天主的身影愈發飄忽,好像一道銀色的紗簾。在聖水的滋養之下,翅骨戳破了那層剛剛愈合的白膜,像是喝足了水的幼芽,逐漸生長起來。這個過程有些殘忍,路西菲爾分明聽到了戳破皮肉的聲響,那時候他已經接觸過死傷規模巨大的戰争,卻因為這一聲細微的戳破皮肉的聲響而心生憐憫。
這時候,路西菲爾站在天主的面前,目光筆直地盯着對方銀色的雙眼。“父神在哪裏?”
那道分量極重的身影沒有講話,僅僅一瞬間,便出現在了禦座上。水池裏源源不斷地流動着從天上而來的聖水,金色的天使雕像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米迦勒身後新生的兩支翅膀還沒有長出羽毛,是柔嫩的粉色,他的臉頰上挂着兩道水痕,眼眶裏蓄滿了眼淚,他從水池中走出,恭敬地跪在禦座下方。
米迦勒的聲調裏有一絲哽咽。“父神,我沒有錯。”
“你沒有錯。”禦座上的身影說。
“人類也沒有錯。”米迦勒說。
“人類沒有錯。”
路西菲爾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怒火,轉身飛離聖殿,如果要他開口的話,他會補充一句。“昔拉也沒有錯。”
立場的分歧,在天主變成三位一體之後,愈發鮮明起來。
路西菲爾不是天主的兒子,他是宇宙創造出的天使,與米迦勒不同的是,他擁有七分之六的神力。在天界,崇尚力量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力量越強大,崇敬的追随者越多,路西菲爾的頭像早已出現在最大面值的金幣背面,金幣的正面是聖托裏尼的聖殿,那象征着天主雅威。
然而當三位一體的神出現的時候,空頭支票上的場景變成了聖殿內景,空蕩的禦座引人注目。
第七天之下,只要路西菲爾乘坐天馬駕駛的白金馬車,所到之處便有如傳教現場,無數個人拜倒在他精美的短靴之下,轟動如神。
這幾天,路西菲爾的活動莫名地多了些,他似乎有意彰顯自己手握所有主城的主權,甚至在熾天使之下,少數六翼天使和多數四翼雙翼天使之中,流傳着一個人數激增的□□:路神教。
他們不再承認天主耶和華是他們唯一的神,而是将路西菲爾奉為神明,更有甚者還謠傳,天地是路西菲爾所造,天使都是路西菲爾的子女。
此事令造物主分外怒火,他命令路西菲爾平息這場鬧劇。然而路西菲爾站在各大主城中央的演講更加激情澎湃,似乎是存心要和造物主作對。梅塔特隆聽過他的演講,最後一句結尾令人胸腔震動,耳匮發昏。
路西菲爾有如神祗,堅定而又緩慢地結尾。“如果人人都有崇高堅定的信仰,那麽一定不會是路西菲爾。如果人人都将參與不可避免的戰争,那麽我希望是——為自由而戰。”
自由這個字眼,不知何時起在天界早已成為禁詞。每個人都活在主的恩賜之下,活在主的威懾之下,因主而活着,為主而活着,只有信奉主,才能維持生命。天主神秘而強大,操縱着萬物。路西菲爾的演講有如一股新生的火苗,只要點燃便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沒有人能夠理解,什麽叫做自由。
梅塔特隆隐約地覺得這樣不太好,但說不出為什麽不好。他曾奉勸過路西菲爾,但他明知道路西菲爾不會聽他的。甚至有一次,路西菲爾挑明了自己态度,他問。“如果我為自由而戰,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梅塔特隆沉默了很久,說。“我不會。”他說。“父神不僅是造物主,還是我的父親。”
路西菲爾不再講話。
他知道路西菲爾在想什麽,但好在,他還缺少一個為自由而戰的理由,他暫時不必為自由而戰,也暫時不必和耶和華産生正面沖突。
梅塔特隆何等聰明,他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他在心裏默默祈禱這一天來得晚一些,更晚一些。
天主與路西菲爾關系有所緩和是在天主生日的當天。天主是何時出生的、怎麽出生的,沒有人知道,但每過一個約克(近三千年)的時候,他都會在年末慶生,這場慶生會持續七天。
第一天的氣氛極其融洽。聖殿裏是史無前例的熱鬧,熾天使如同流水一般湧進聖殿,為父神獻上自己心中最珍貴的禮物。
耶和華那天的着裝很有意思,是難得一見的精美繁複。他本就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神之顏,他如幂的銀發被挽成結,裝飾着貴重的寶石與珍珠,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悅耳的曲調。本就美麗的容顏被銀冠白紗遮去大半,露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他的衣衫考究,三層顏色漸重的紗衣重重疊疊,透出交合的溫柔顏色,他潔白的頸子像是天鵝,系着披風的錦緞。那披風上繡的白鶴與鳳凰似乎是活的,每走一步都要沖天而上。他細白的腕子上戴着幾個閃閃發亮的手钏,比天地日月更為明亮動人。
他是那麽的美麗,所有的天使都跪在他的腳下,有的甚至湧出激動的熱淚。
他不僅是父神,還是父親。
匍匐在上帝腳下的人類,深刻地記住了他的着裝,在此後人類的繁衍之中,最為貴重的一天——成婚,無一不是在模仿上帝的着裝。
《以西結書》裏,對于人類成婚的描述:“我也使你身穿繡花衣裳,腳穿海狗皮鞋,并用細麻布給你束腰,用絲綢為衣披在你身上;又用妝飾打扮你,将镯子戴在你的手上,将金鏈戴在你的頸上;我也将環子戴在你鼻子上,将耳環戴在你耳朵上,将華冠戴在你的頭上。”(摘自希伯來文化)
奇怪的是,自始至終,路西菲爾都沒有出現。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