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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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聖殿裏突然游動起無數細碎的金輝。先是彙聚成一絲一絲，再變成一縷一縷，這樣的演變過程，就好像天地初開之時。

風雲變幻之中，突然出現一道人影，所有人都知道，那道人影是禦座之上的人——天主。緊接着，畫面裏的造物主赤着腳走在海邊，一望無際的雲層之中，走出一個金發藍眸的天使。他背後聖光六翼熠熠閃光，造物主牽着他的手，漸漸走遠。

畫面裏的兩道人影越走越遠，一直延伸到聖殿門口，天主目光一閃，路西菲爾正逆光站立着。

他十分默契的一身華服，與天主的衣衫極其相搭。他頭戴金冠，那是光之君主的象征、父神賜予他的金冠。他的外衣散發着香味，不是鮮花之香的甜膩而是草木之香的清冽，他的身上系着五彩的絲帶，精致的銀靴雕刻着繁複的花紋。

路西菲爾恭敬地上前，他的懷裏抱着一尊雕像，是昂貴的流光白金打造的，那尊雕像正是父神領着小小路西菲爾的樣子。

路西菲爾恭敬地單膝跪地，向造物主伸出一只手。天主将手搭在路西菲爾手上，另一只手只是輕輕一揮，路西菲爾懷中的雕塑便立在禦座的尖端，融為一體。

兩人之間似乎是在打啞謎，所有的天使都一頭霧水。

路西菲爾的目光之中好像有水霧飄忽，他輕聲開口。“您還記得。”

造物主點了點頭，動作很輕，卻極其莊重。轉身揚起披風，重新坐回禦座之上。

當天結束的時候，路西菲爾只身一人來到雲海盡頭，他坐在金色的細沙上，目光出神地盯着一望無際的海面。

這時候，天色驟然一暗，他的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是在等我嗎？”

路西菲爾胸腔震動，造物主與他并肩坐在一起，海風揚起他極長的銀發。路西菲爾覺得一切都如此熟悉，唯獨望向對方的雙眼時，那一片銀色令他無所适從。

路西菲爾伸手覆在天主的眼睛上，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氣。“我已經很久沒有離你這麽近了。”

造物主沒有講話，他的唇角勾起一個清淡的弧度。

路西菲爾說。“我之所以遲遲沒有出現，是因為不想面對今天這個日子。在我成年的那個生日裏，我們約定在今天簽訂誓約，你将永遠屬于我。沒想到你還記得這個承諾，只不過你不再是雅威神，而是三位一體的耶和華。”路西菲爾皺了皺眉，一滴渾圓的液體滴在造物主的手背上，路西菲爾有些壓抑地開口問道。“為什麽會這樣？”

“路西菲爾，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造物主緩緩起身，又彎下腰與路西菲爾四目相對，他注視那雙布滿水汽的藍眼睛，輕輕啄了啄他的唇瓣。緊接着，就在這個吻中，造物主的身體散發出淺淡的銀光，像是被打碎的銀瓶一般，碎裂了，閃爍着尖銳的冷光，然後化為細碎的銀色光粒，逐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最後飄散在空氣中的語調，有如他的身軀一般飄忽。“——但我們不該是敵人。”

在那一瞬間，路西菲爾看到他的眼睛變成了藍色。他想伸手抓住天主的衣袖，卻只觸碰到冰涼的空氣。

至此之後，路西菲爾恢複到很久很久以前溫馴的模樣。

直到生日的最後一天。

說來也可笑，路西菲爾的溫馴只保持了不過六天。他的骨子裏終究是沸騰的血液，與難以馴服的自由的野性——但也算事出有因。

在造物主生日慶典的最後一天裏，所有的熾天使都來到了伊甸園。伊甸園裏一片寂靜，造物主站在正中央，等待着人類的出現。天主的聲音在一片靜默之中響起，他說。“人類生活在伊甸園裏，并守護伊甸園，他們擁有不死之身。等亞當和夏娃站在我這裏的時候，你們要對他們進行參拜。”

熾天使裏沒有一人發言。

正在此時，路西菲爾開口了。他的話直截了當，異常幹脆。“我拒絕。”

造物主看向路西菲爾的眼神有一秒的銳利，轉而看向平靜的伊甸園，提高音調喚了一聲人類的名字。

突然，世界仿佛發生了颠倒。原來溫暖如春的天空中盤旋着背離上帝的寒流，涼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吹過來，一切都開始變得紊亂而不和諧。

上帝在園中行走，呼喚着人類的名字。

亞當在樹林間躲避。“我在園中聽見您的聲音，很害怕，因為我赤身露體，便藏了起來。”

造物主有一秒的沉默。“你們吃了善惡樹上的果子？”

亞當辯解說：“您所賜給我與我同居的女人把那樹上的果子給我，我就吃了。”

夏娃說：“那蛇引誘我，我就吃了。”

上帝揮了揮手，衆天使面前立即出現一幅幅連貫的畫面。伊甸園裏，一條黑金花紋的蛇游動着，吐着鮮紅的蛇信，在夏娃面前停住，卻發出人類的聲音，他用狡詐的試探口吻問道。“上帝說你們不能吃園子裏所有的果子，是麽？”

夏娃有些動心，卻如實地轉達了上帝的命令：“園中的果子我們可以吃，唯有一棵樹上的果子，上帝說：‘不可以吃，也不能摸，免得你們死。’”

蛇聽出夏娃口氣中的絲微猶豫，他揚揚骨翼展開攻勢：“你們不會死，因為上帝知道你們吃了那棵樹上的果子。眼睛會明亮，與上帝一樣知道善惡。”

夏娃看向那棵樹，樹上的果子鮮嫩光潔，悅人眼目，惹人心愛，比她吃過的任何果子都要美麗。上帝的告誡頓時被抛到九霄雲外，她伸手摘了禁果吃下，并遞給亞當一顆。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兩個人類用枝葉遮擋着自己身體，戰戰兢兢地跪在上帝面前。周遭的磁場一陣震顫，風起雲湧。上帝的語氣裏夾雜着掩飾不住的憤怒，他率先對女人說。

“我必多多加增你懷胎的苦楚，你生産兒女必多受痛苦。你必戀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轄你。”

然後，上帝對亞當說。

“你既聽從了妻子的話，吃了我所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樹上的果子。土地必因為你的緣故受咒詛，你必須終身勞苦，才能從地裏獲得糧食。土地必給你長出荊棘和蒺黎來。你也要吃田問長出的蔬菜，你必汗流滿面才能糊口，直至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裏創造出來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

緊接着，上帝說。“因為你們是我所創造，我懲罰你們，也憐惜你們。我用獸皮為你們做衣，但你們不能留在伊甸園裏，你們要到人世間，耕種土地。”

最後，一條蛇突兀地出現在上帝手邊。

“你既是罪魁禍首，就必受詛咒，你将用肚子行走，終身吃土。我還要叫你和夏娃彼此為仇，你的後裔和她的後裔也彼此為仇。她的後裔要傷你的頭，你要傷他的腳跟。”

原本路西菲爾是覺得幸災樂禍的，然而當蛇匍匐在上帝面前，露出原本的面目時，路西菲爾怔住了。

那是他最忠心的屬下，薩麥爾。

不止如此，當人類滿含淚水地跪在上帝面前的時候，上帝依然堅持地望向熾天使們，他的眼神裏閃爍着威壓的銀光。“你們要參拜人類！”他說。

路西菲爾不是不明白上帝的震怒，人類明辨善惡，繁衍生息，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真實的“永生”。如果人類永生，就會變得與上帝無異。這對于權威的上帝來講，是斷斷不可能發生的。上帝創造了人類，在今天，在此刻，又在某種程度上毀滅了人類。

熾天使一陣靜默，沒有人參拜，也沒有人出聲。上帝為了表示自己的威嚴，又重複了一遍。“你們要參拜人類。”他說。

“我拒絕。”路西菲爾說。

上帝一雙銀色的眼瞬間定格在路西菲爾身上。“你再說一遍。”

“我拒絕。”

沉默的耶稣在此刻突然發言。“路西菲爾，你竟然忤逆耶和華神。”

“耶和華？我可不認識什麽耶和華，我只認識雅威罷了。”路西法勾起一個譏诮的笑容，他望向耶稣的眼神冷如刀鋒，冰森刻骨。“你最好擺正自己的位置，耶稣，憑你也敢直呼我的大名？”

天主銀色的睫毛發顫，手掌重重地拍在蛇身上，緊接着，整個天空劇烈一顫，風雲交織，電閃雷鳴，暴雨旋風接踵而至。

“路西菲爾！”

“路西菲爾？今後我不再是路西菲爾！”路西法擡高音調，撈起軟成一團的蛇。“我——路西法，理應堕入魔界，成為撒旦之一。因為我曾亵渎神靈。”

憤怒的閃電幾乎在在天空炸響，路西菲爾臉上慘白一片，他站在熾天使中央，像是個什麽領袖，他高聲喊道。“就讓天使繼續被自由支配吧。今後，我将手握自由之劍，劈開沉重的桎梏與枷鎖，我将主宰自由，立于魔界不朽之位！”

聖光六翼幾乎是瞬間沖破衣襟，路西菲爾手握聖劍，高懸在半空之中。不遠的天際是色彩交織的閃電，風雲變幻之中，他戰衣加身，绮麗而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