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

宣誓性的口號一出，竟有幾名熾天使為之動搖。他們飄忽不定的眼神和猶豫不前的姿态深深刺進了上帝眼中，怒不可遏的造物主伸出手來，只輕輕一揮，天地間銀光湧現，信仰不堅者便被烙上了永恒的烙印——意為，背叛天主。

路西法手持光劍，信仰不堅者因為無法再與光明為伍，紛紛加入了路西法的陣營。與此同時，伊甸園外，衆多四翼、雙翼天使自發形成了追随路西法的隊伍，浩浩蕩蕩，壓在廊腰缦回的天堂之路上。

——伊甸園被包圍了！

在路西法飛離伊甸園之前，與耶和華曾有一秒世紀性的凝視。

僅僅一秒，兩人就洞悉了對方的心思。

造物主：你是不是準備了很久，只為今天？

當時路西法已經轉過頭，只留下側目的一瞥。那個眼神複雜且匆匆，似乎是凝聚了路西菲爾變成路西法的全過程——他揚着下颌，眼神睥睨而疏離。剎那間，上帝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路西法。

甚至沒有過去。

路西法飛出伊甸園的時候，天邊迅速地拉開一道金色的彩虹。他的聖光六翼從未像今天這麽絢麗奪目，甚至可以說是在天際怒放。天地間原本的銀白色在此刻都染上了一絲金輝，就連上帝的眼眸裏都摻雜了金的顏色，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造物主的目光随着路西法揚起六翼，瞳仁裏仿佛風雲變幻的天空。那一絲金色慢慢湮滅、湮滅了，與此同時，洞徹的銀色便湧了上來。洞徹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就像凝視着鏡中自己的眼睛，瞳仁裏映照着自己的身影，循環來去，都是自己。空洞而又清透，在這種眼神下，所有人都好像□□。

上帝輕輕地擡了擡手。熾天使們對這個手勢熟悉又陌生，造物主上次做出這個手勢的時候，遠在三百約克以前，那時候的大天使長路西菲爾，帶領着老一批熾天使們血洗魔界。那仿佛是一種割草似的屠殺，原本穩定發展的魔界在那一次戰争之後仿佛變得垂敗而了無生氣。

緊接着，所有人都聽到了神谕。“米迦勒，我命你為第二任大天使長！”

路西法回頭一望。

米迦勒面無表情。

那蛇出了伊甸園，幾乎瞬間變成一個金色豎瞳的六翼天使，路西法難得地分了對方一個眼神，然後甩在他臉上一個清脆的巴掌。薩麥爾深吸口氣，張開六翼緊跟在路西法身後。路西法仿佛具有一種可怕的魔力，他身後尾随的天使數量也越來越多，以致于最後天際一片白茫茫，像是群歸的候鳥。

上帝之所以放任路西法出了伊甸園，并不是偏袒或是仁慈，而是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開戰，絕不可能在伊甸園。

對于路西法而言，即使他是最高貴的熾天使，但以一敵百依舊不是他的強項。而對于造物主而言，伊甸園是新興的天界樞紐，原本就是因為天界起源之樹在這裏，才會使這裏的果子枝繁葉茂，富有生命力。一旦在這裏開戰，混亂的局面必将失控，路西菲爾一個光魔法放出來，整個伊甸園就沒有了。

這時候路西法做了什麽？

他什麽也沒有做，甚至不管身後順從或是敵對，他就沿着第七天，像坐上螺旋滑梯似地緩慢飛行，最後停在了米迦勒所掌管的第四天。這時候，他站在米迦勒大教堂的雕塑上往身後望去，天上、地下，無一不是自由的信仰者，唯一不是自己的追随者。路西法睥睨着衆人，高聲道。

“我們是高貴的天使，卻要參拜新生人類。我們是高貴的天使，卻要種種受制于人。我們是高貴的天使，卻要禁锢自由枷鎖。今天我碾碎‘菲爾’的稱號，我們将為自由而戰！”

路西法手持光劍，六翼随風翕動。他金色的光輝像是一曲樂章，纏繞在天際的每一處角落，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具有極其強大的穿透力。他像是在做演講，也像是在傳教，所有追随者都陷入了沉默，緊接着，也不知是誰振臂高呼，導致所有人振臂高呼。那喊聲響徹七天，驚動飛鳥，震碎白雲，撕裂天空。

造物主說的也許沒有錯，路西法為這一天準備了很久，他之所以停在第四天，是因為前三天基本已經全部都是路西法的追随者。一旦路西法下了第三天，雙翼與四翼天使将會大開城門，自發集結成隊伍，恭迎路西法的大駕。

不多時，天神的熾天使們也一齊出現在了天邊。仿佛是迅速地拉上了一道黑簾子，只不過這道黑色自發地形成了路西法與為首的梅塔特隆的邊界，路西法一邊覆着密雲的淺薄的鉛灰色，而梅塔特隆——身後生長着三十六翼、名為天之書記、神之顏的高貴天使，卻沐浴着落日神聖的金輝，像是真正的神一般，站立在熾天使首位。

——米迦勒并不在隊伍之內。

在戰前，曾有一小段留白。

梅塔特隆壓低手勢，所有的熾天使便陷入了沉默。路西法也跟着壓低手勢，整個天空便陷入了寂靜。幾秒過後，梅塔特隆開口了。他的聲音完全褪去了平日裏對着路西法的奶聲奶氣，變得威嚴而又震懾力，像是一個真正的領袖。

“放棄吧。”梅塔特隆說。

“不可能。”路西法說。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即使雅威神沒有成為三位一體，也斷然不會再像從前那麽一笑了之。這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鬧，這是心機敗露，企圖謀逆。既然路西法已經成為了路西法，就不可能在成為以前那個溫順美麗的路西菲爾。

路西法的拒絕果斷而幹脆。

梅塔特隆的行動也果斷而幹脆，濃烈的火焰幾乎是瞬間沖出掌心，他只在天地之間劃了一道淺淺的弧度，這火光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爬出一只全身鱗片的猛獸。——路西法只記得這是火魔法的高階，梅塔特隆曾經在手心劃拉出一只幼崽帶給路西法玩過，沒有想到真正的形态，是這麽兇猛而堅硬。巨獸的鱗片像是铠甲般堅硬，它所到之處都點燃起火焰。它護在梅塔特隆前方，也護着所有的熾天使。

那一剎那間，各色魔法如同調酒般交織起來。仿佛在那一瞬間，所有的生命都變成了玻璃器皿，在劇烈的磕碰之中铮鳴出聲，碎成一團。

路西法在自己挑起的戰争之中難免有一瞬的茫然，也就是在這麽一瞬之中，他的光劍已經深入火焰巨獸的咽喉，将它整個頭顱都削掉。那一剎那間，火焰巨獸的身體裏蔓延出無邊的火焰，将忤逆天神的天使焚燒殆盡。那頭長滿獠牙的兇猛野獸，也在強弩之末的最後倒了下去。

路西法無暇顧及梅塔特隆的神色，但他的臉色一定不會好看。

或許也只有在對立的時候，路西法才會好整以暇地觀察自己平日的同伴。水之天使加百列，此時輕阖着雙眼，她卷翹的睫毛上蒙着一層淺薄的水漬，周身都升騰着淡藍色的霧氣。她的腳下是洪流，她就站在急流之上，眼看着洪水卷去無數的生命。

天空中驟然響起數道驚雷，烏列就站在雷電之下掌控着這一切，而有風揚起，風之天使拉斐爾扭曲了閃電的姿态，将其變為無數只箭矢，密密麻麻地壓着天空，射向路西法的方向。

路西法突然笑了一聲，這聲輕笑沒有人注意到，但難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戰鬥中的天使，果然神色各異。

然而自始至終，米迦勒都沒有出現。

薩麥爾從天使的姿态恢複成了古蛇的模樣，蛇的速度甚至要快于閃電，将迎面而來的箭矢全部吞進肚中。沙利葉一雙金色的眼極具蠱惑，就在古蛇分裂成無數條黑色盤蛇的時候，沙利葉的雙眼仿佛高懸中天閃爍着，然後閃電的金色箭矢被蒙上一層妖異的紫色，飛向熾天使與天使軍團的方向。

即使如此，路西法依舊在不斷後退。雖說路西法一方在人數上取勝，但天神方勝在熾天使數量，即使熾天使不像路西法或是梅塔特隆米迦勒那般具有超強戰鬥力，但對上雙翼或四翼的普通天使，依舊不在話下。

這場五彩缤紛的戰争持續了三天三夜，路西法一方也從第四天澤洛爾推移到了第二天薩羅尼克灣。薩羅尼克灣可以說是全七天除了第七天風景最優美的地方，所有人都生活在水面溫柔的小島上，薩羅尼克灣被各種知名天使景點包裹着。它的東面是連綿的玉龍雪山，西面是一望無際的丘澤平原，南面接臨紅海，北方就更加玄幻，是天界與魔界的臨界點，創世山下，奈落界。創世山非常高，從第二天起，高聳入雲，直達第七天。

雖說第一天之下就是魔界，但沒有人從奈落界下到過魔界，據傳說那是一片混沌，身處其中便會喪失一切知覺，化為混沌之中的幽靈。

路西法心裏很清楚，這樣拖着絕非好事。

在某種程度上講，路西法對這次戰争的安排是不悅的。理由在于他覺得造物主并沒有重視他叛變這件事，因為造物主壓根沒有出面。

既然不重視，那麽他就應該自己承擔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