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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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像是在發號施令，下一秒，所有人的視線就像萬箭齊發似地射向那個角落。

那個人全身上下的聖潔之感都無法忽視，與魔界的漆黑格格不入。即使他披着一件漆黑的鬥篷，依舊可以看到他從肩頭流淌而下的紅色卷發，仿佛躍動的、生機勃勃的火焰。

“讓我們歡迎天之書記。”路西法緩緩起身，他的動作有些機械——又或者故意裝作機械，路西法拍了拍掌，緊接着，王座之下的掌聲如雷動。

梅塔特隆壓根沒有問路西法是怎麽知道他在那裏的。他甚至也沒有笑，而是在萬衆矚目之下把鬥篷脫了，露出一貫金棕色調的外衣。也就是褪去鬥篷的時候，所有人頓時眼前一亮——那是一個真正的天使。

梅塔特隆像是着了魔似的，越過人群，一步一步地向路西法走來。他是那麽的美麗，他紅色的長發打着卷，每走一步都像是潑灑了鮮紅的墨汁，甚至還閃爍着天界特有的金輝。他藍色的眼眸筆直地對向路西法的雙眼，全身也并不因為一片漆黑而沾染上半分塵埃。

梅塔特隆離路西法越來越近，路西法便也走下臺階，兩人像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般，只不過立場與身份令他們不能像從前一樣擁抱罷了。

因此兩人就那麽面對面站着。

這場面太過熟悉，路西法甚至以為對方下一秒就要跟他講個笑話。

然而他說得是。“路西法，你這樣做太過分了。”

梅塔特隆的聲音很輕，只不過落在路西法那邊卻分外刺耳了。他知道梅塔特隆所謂的過分是什麽意思，梅塔特隆曾不止一次跟他重複過，父神不僅是神，還是父親。

而在當年，這件事根本無需任何一個人來跟他提醒。

路西法是那麽地尊敬他、崇拜他、熱愛他，甚至可以為他不顧一切、粉身碎骨。其實那時候距離現在也并沒有多麽久遠，只是感覺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模糊，幾近忘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路西法說。“我也不知道耶和華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天使是他唯一的孩子，那他為什麽又要創造出人類。如果人類是他最鐘意的生命，那他為什麽又要毀滅人類。如果這一切都證明他也是有血有肉的靈魂，那麽雅威神又為什麽會變成耶和華。”

“說到底，你還是對父神變成三位一體這件事耿耿于懷。”

路西法的目光突然像打樁一樣，狠狠釘在梅塔特隆身上，令他一時有些認不清含義。

這時候，瑪門上前拍了拍梅塔特隆的肩，看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個場合不适合敘舊吧。”瑪門說。“我帶你們去個地方。”

語畢，瑪門轉身沖底下不知所雲的臣民們揮揮手，意思散了散了。堕天使們看向路西法企圖求證，然後得到了确定的答複。

薩麥爾在離開的時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座邊上的三人。

瑪門帶兩人去的地方名叫“錢堆”，穿過向西的湖面來到湖心島。這個地方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直接，完完全全是珍珠堆起來的島嶼，島嶼上的房屋都是昂貴的珊瑚，層層疊疊，珠光寶氣。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他們腳下踩着的臺階，那是金幣堆起來的——天界的、金幣。

天界的、金幣。

“原罪之貪婪，瑪門。”梅塔特隆聳了聳肩。“名副其實。”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美人。”瑪門将手肘搭在梅塔特隆肩上，不懷好意地往他頸邊吹了吹氣。瑪門的氣質自帶妖嬈，他的動作裏更是有這種味道。就好像一個染着煙瘾的、被掏空了的名伶，他的舉止都是輕飄飄的、腳跟發軟，卻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子風情的模樣，慵懶的、病态的、卻美麗至極。

“你這個氣息适合抽煙。”梅塔特隆說。“用那種大煙鬥。”

瑪門突然笑了，露出兩只小獠牙來。他的語調很溫柔，但梅塔特隆卻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冰涼。“我不抽煙。”瑪門說。“我吸毒。”

“那你可真了不起。”梅塔特隆說。

路西法随意地坐在錢堆上，問他。“所以你今天為什麽會來？”

“因為今天對你而言很重要，我不想缺席。”梅塔特隆說。“對于路西菲爾來講重要的日子，我都沒有缺席過。”

“‘神賜’的菲爾，早就不是我的名字了。”路西法說。

“是啊。”梅塔特隆的尾音拖得有些長，莫名地像一聲嘆息。“以後關于你重要的日子，我總會缺席的。”

瑪門饒有興味地聽着兩人的對話，适時地提出一個問題。“你們上過床？”

“沒有。”路西法說。他正想問你是不是跟阿斯蒙蒂斯學的，梅塔特隆卻看了路西法一眼，開口了。

總體來講，梅塔特隆的感覺和以往相差了不少，好像那個活潑的小書記官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死氣沉沉而又鄭重其事的“小耶和華”。

“我以前喜歡過路西法。”梅塔特隆說。轉而他又思索了一會，很嚴肅地說。“不對，不是以前。”

路西法不知道該說什麽，因此也沒有說話。

瑪門瞥了一眼路西法的臉，笑嘻嘻地說。“你們兩個不可能了，你考慮和我在一起吧。”

瑪門說完這句話之後，路西法和梅塔特隆都沒有再開口。瑪門靠着潔白的栅欄，哼起了魔界特色的小調。他哼得實在不怎麽樣，即使是梅塔特隆沒聽過這首曲子，也知道瑪門走調嚴重。

湖面掠過一道微風，激起波瀾蕩漾的水花。說來也奇怪，這樣的風并不是鹹腥的，而是略微帶着香氣，就好像是草木香味，清新而濕潤。

“他還好麽？”路西法問。

“父神很好。”梅塔特隆答。

他們的對話十分迅速。但好像……答非所問。

路西法想，耶和華現在當然過得很好。他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父神，是強大美麗的造物主，一切也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我問的是米迦勒。”路西法說。

梅塔特隆擡起頭。“天國副君，還能有不好的？”

路西法哼笑了一聲，慣性地去摸了摸自己受過傷的胸口。說起來，路西法現在回憶起米迦勒，心中并沒有什麽過多的愛與恨，他甚至都要忘了米迦勒的模樣，只是記得他是自己的弟弟，只不過他和其他人的弟弟不太一樣，他把聖劍戳在了自己的心髒上。那感覺很疼，但也并非不能忍受。

路西法向來是個淡漠的人。尤其是雅威的離開，親手造就了對一切都淡漠的路西法。

“你會把今天的一切都告訴耶和華？”路西法問。

梅塔特隆愣了一下，轉而又笑了。“我的确是奉神谕來的，你既然看出來了，那我只能告訴你——我會對父神實話實說。”

“我知道。”路西法說。“你告訴他，我殺了他。”

梅塔特隆沒有講話。

瑪門在一旁覺得非常奇怪。“你們以前的對話也是這麽沒有情緒起伏的嗎？”

梅塔特隆搖了搖頭，他覺得非常累。緊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氣，語調裏摻雜着一絲急切的味道。這種急切，甚至渲染出了一絲緊張的氣氛。“路西法……！”梅塔特隆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怎麽了。”

“我想你……！”

“過來。”路西法嘆了口氣。

路西法的氣質是真的發生了很大的轉變，他對一切的感情都不再濃烈。梅塔特隆鑽進自己懷裏的時候，路西法只是習慣性地去撫摸他的腦袋，他聽到梅塔特隆的心跳，以及感受到對方灼熱的體溫，只是他更像是在撫摸一只什麽幼崽——沒有感情、沒有意識的幼崽。

路西法甚至懷疑自己當時的叛變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假設說當時自己并沒有固執己見，那麽現在的自己會在哪，依舊在天堂做高高在上的天國副君嗎？和耶和華的關系還會有喘息的餘地嗎？

路西法從天堂堕落，從高貴疏離的路西菲爾變成了冷漠暴戾的路西法，他現在是魔王，統領着與天界人數相差無幾的帝國，一切都十分順遂，按理來講不應該有這麽多的疑慮。

瑪門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這兒有床，你們還可以在錢堆上□□。”他接着說。“不過我建議你們不要，因為現在是關鍵時期。”

瑪門的話沒有錯。

魔界新君誕生，第一件事就是上演了“殺死耶和華”的好戲，即使梅塔特隆不描述這件事，造物主也一定會知道的，他的脾氣可不像梅塔特隆這麽好。他威嚴而□□，他是永生的美麗兒。

天界和魔界關系飄搖了很多年，或許不會因為這種小小的導火索爆炸，又或許會。但是路西法帶着近三分之一的天使堕天，再加上魔界持續穩定的發展，即使依然動蕩，也不再是以前任人擺布的魔界。

瑪門甚至很想看看，如果一旦兩界關系爆炸，會是什麽樣子。他把路西法推上位，也不是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