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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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山遍野彼岸花盛放的時候，魔界總不太忙。

現在的魔界正處在豐衣足食、穩步發展的狀态，原本不需要操心太多。

空閑會使人陷入一種悲春傷秋的情緒。其實路西法不常這樣，因為他總是很忙，每當閑下來的時候也不過是覺得空得發慌。

——很少像今天這樣。

路西法吸了一口瑪門給他調制的水煙，半張臉都模糊在袅袅的煙霧裏，這煙帶着淡淡的草木香味。有些辛辣，或許是胡椒，猛吸一口上瘾，這股狠勁兒過後，花果香慢慢地散了出來。

令人舒适。

路西法不像是在抽煙，倒像是在站在雲裏噴了香水。

在這種舒适而又空閑的氛圍下，路西法難免會去回想一些舊日往事。他向來對吃喝玩樂不感興趣，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喪失了對一切的興趣。

這個時候，路西法突然想起了那個失控的晚上。在他的印象裏，無論對方是誰，都應該來找他來解決這件事，路西法向來被動慣了，梅塔特隆的悄無聲息令他有些舉棋不定。

路西法還是太自我，站在被傷害的一方裏，稍微有點脾氣的都不會再輕賤自己，更何況對方可是造物主身邊的紅人，天之書記梅塔特隆。

一切都無法重來。

去愛上一個人，路西法覺得不難。因為什麽事情對于他來講都不太困難，他從小無論是智商、還是體能，都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包括堕天之後，也輕而易舉地成為了魔界之首。路西法沒有必要刻意驕傲，因為他是驕傲本身。

那麽第一步，就是把天之書記約出來，商量商量這件事。

商量商量，他們可以不可以談戀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路西法正想應該以什麽方式去約一個天使，這個天使就自發地聯系了魔王。

路西法鎖骨上的薔薇晶石發出強烈的波動。他解開那條鎖骨鏈，透明的石頭自然而然地滾落他的掌心，放大了掌心的紋路緩緩升起一片淡藍色的魔法。藍色幾乎是轉瞬變成了血紅，路西法發現那是魔界邊陲——紅海。

梅塔特隆就在紅海。

路西法去紅海的次數不算多，他對花朵沒有特別的偏愛——是的，因為紅海并不是藻類叢生的紅色海洋而是一片漫無邊際的彼岸花田。這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與路西法寝殿外精修過的彼岸花田很不一樣，這裏的彼岸花不知道是誰率先播種，野蠻而又肆意地長成了一片海洋。肆意生長的與精心修剪的花朵總歸是不一樣的，精心修剪的花朵美麗得十分一致，既是優點也是缺點。

路西法将玫瑰晶石攥進手裏，張開六翼飛向紅海。

出乎意料的是，紅海最邊緣地帶竟然設立了一個小木屋，雖然簡單但是別致，邊上還有一排白色的小栅欄，就好像是把着關卡的入口。路西法正在想是誰在借機商業化紅海，這時候，從涼亭裏走出一個天使來。

這個天使又瘦又老，幾乎一陣風就能将他吹折。他以一種慈悲的神情注視着路西法，路西法因此而覺得詫異。

“我只是喜歡彼岸花，魔王陛下不會怪罪我吧。”年老的天使恭敬地屈膝，轉而看向彼岸花的時候，目光裏垂垂老矣的神情全然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生機勃勃。“我快要死了，只是希望在即将到來的那一天，還能看到紅海的生機勃勃的彼岸花。”

路西法什麽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走進一片花海之中。他不甚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對一樣非人的物品産生如此深的執念，但當有風吹動的時候，紅海被卷起波浪，就像真正的海洋。

路西法突然明白了，精神上的寄托，無論是人、或是什麽物品、花朵，其實差別不大。因為那只是一種寄托。

在一片茫茫的花海之中，路西法突然眼前一亮。

——那是一位高貴的天使，他彎着腰，大半個身子都隐匿在花朵之中。陽光之下，他身上閃爍着聖潔的、清淡的微光。

路西法其實只看到他的背影，但覺得這一刻非常美。他突然覺得，世界上僅僅有人、神、魔、植株、動物、水流、山川，似乎還是不太夠，他覺得應該還有一些千奇百怪的、透明的、有光有暗的可愛小生物，在此時就應該飛出來幾只。

路西法手心裏的薔薇晶石突然跳了跳。與此同時，那個天使也轉過頭來。

一切好像沒什麽變化，他還是那麽纖瘦，他的長發是鮮紅的、卷曲的、幾乎要與花海融為一體。

他好美。

那一瞬間，萬般情緒湧上心頭，路西法卻只想将他摧毀。他想将他折斷，他想咬斷他的喉管，也想看他流血。興許是魔界待得久了，性格入鄉随俗而暴戾乖張。

只不過很快，這種情緒就被蓋了下去，因為對方緩緩向路西法走來。

路西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在對方離自己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伸出手臂，将他狠狠地扣進懷裏。那個動作充分展示了什麽叫做魔王的幹脆而果斷，就像一陣急雨。路西法尖銳的犬齒緩緩蹭過對方頸側的喉管，甚至能感受到那條脆弱血管裏血液的脈動。

“你為什麽不找我？”路西法問。

梅塔特隆擡起頭看着他，眼神裏摻雜着少許笑意。“我怕你尴尬。”路西法在他前額啄了幾下，卻被對方掙開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梅塔特隆說。

路西法沒有再去擁抱他，一種莫名怪異的情緒湧上心頭。

“你知道熾天使都是雙性的吧。”梅塔特隆說。“所以你應該明白了？”

路西法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不太明白。”

“那就算了。”梅塔特隆說。“那我先走了，我自己處理。”

路西法一把拽住梅塔特隆。“你要怎麽處理？”

“當然是不要它。”梅塔特隆的語氣輕飄飄的，好像沒什麽情緒。“你又不愛我，而且那天也只是你喝多了。”

“你那天很擔心我？”路西法問道。

梅塔特隆沉默了一會。“是的，我很擔心你。所以它并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因為你也不希望這樣，不是嗎？我今天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見，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梅塔特隆沉默了一會，又壓低聲線，好像是對着自己說的。“我今天就不該來。”

“為什麽不該來？”路西法問。“所以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什麽？”梅塔特隆好像沒聽清，轉過臉來看着路西法。

“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路西法再次重複。

梅塔特隆突然笑了，語調裏有一絲譏诮的含義。“你是在可憐我嗎？”

“我可憐你什麽？”路西法有些疑惑。

“可憐我在自己的愛這麽一文不值，甚至連個替身都算不上？”梅塔特隆的話講出來，是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尖刻，而他本意卻并非如此。

路西法突然笑了。“你這算是産前焦慮症嗎？”他撫上對方還算平坦的小腹，沒有感受到什麽特別，只是摸到了一把溫熱。路西法突然湊近對方的耳際，小聲地咬着耳朵。“我聽說這個時候，上下兩個地方的胃口都會大增，你有沒有想我？”

梅塔特隆差點一巴掌扇在路西法臉上。

“好了，你先聽我說。”路西法站直身子，扶住梅塔特隆的肩。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鄭重、煞有介事。“我不知道天界是如何看待魔界的，或許在大多數天使心目中，我背叛了上帝，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我成為了魔王，肮髒、污濁、泥濘不堪。如果我還是路西菲爾，還是光耀晨星，你應該會同意跟我在一起。可是現在，你還願不願意抱我？”

“……跟你是什麽沒有任何關系。”梅塔特隆說。“而是你根本不愛我。”

路西法沉默了一會。“我試試？”

梅塔特隆差點又一巴掌扇在路西法臉上。

“因為阿斯蒙蒂斯的出生，我喪失了一部分情感能力，但是——”路西法像是嘆息般地喘了口氣。“我們的孩子是無辜的。”

“所以你不是為了我。”梅塔特隆角度刁鑽。“你是為了這只叫貝利爾的球。”

“那你打我吧。”路西法十分坦誠，他也沒有解釋。

梅塔特隆一巴掌重重地落下，卻輕輕地打在了路西法的臉上，更類似于一種溫柔的撫摸。梅塔特隆的指尖戳過他的臉頰，落在對方的脖頸上然後扣住，梅塔特隆小聲地開口，有點不易覺察的委屈，透着一絲奶音。“我好想你啊。”

路西法摩挲着對方紅色的卷發，他想說你不是什麽替身，你就是你自己。卻在看向對方雙眼裏，那轉瞬即逝的莫名神似的神态之中，閉上了嘴。

路西法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梅塔特隆站直身子，目不轉睛地看着路西法，路西法能感受到對方濃烈的愛意，令自己有些不安。梅塔特隆是虔誠的，他壓低語調，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美麗得有些飄渺。

“尊敬的魔王陛下，我懇求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