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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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貼上,用熟悉的小巧字體寫着:
謝謝你的感冒藥,回禮。
後面還加了了加油的可愛字樣。
還是像之前一樣,字體像是镌刻的,秀麗。有些鋒利棱角,卻又不缺乏溫和。
蘇寄北擡頭去看許淮南,少女的背影逆着晨光,發絲上閃着點點星光。
剛進五月份,學校卻漸漸出現蟬鳴。
黑板上的紅色粉筆倒計時,牆上倒數的鐘聲,落灰的廣播課間放歌,一抹在窗框雀躍的鮮活陽光。
蘇寄北的眼眶有些發酸,耳邊書聲琅琅,陽光剛好穿過,落到他的眼。
桌面攤開的練習冊被風吹得翻頁,勾勾叉叉的紅色筆跡不斷落入陰影又脫離。
令人疲乏的日子,昏沉陰暗的生活在這一刻有了燦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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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前的休息時間,許淮南轉頭,喚了他一聲
“蘇寄北。”
“我在。”蘇寄北轉身看她,對上許淮南認真的眼。
“謝謝你。”她咬字清晰,語氣透出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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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嘈雜的空間,兩個人距離的近,被包圍在高摞的書本和練習冊裏,溫暖剛好,蘇寄北想,或許她在口罩下也有笑容。
“沒事,應該的。”蘇寄北揉了揉眼睛,窗外是明朗的天,光線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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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踏進夏天,溫度漸升,又到那個熱烈的季節。
蘇寄北來往匆匆,黑眼圈也日益加重。
和認識的同學相遇,也只是相視一笑,臉色有些蠟黃,幹癟,就像凋零的花和春天。
正午為夏,早晚念春,空氣依舊有些潮濕,微風輕輕地吹。
在小許老師的幫助下,蘇寄北的成績陸續都有了提高。
一切似乎都在往更高遠,更明亮的地方走。
*
偶然一個機會,蘇寄北放下筆,擡頭看窗邊,綠意正濃,那棵老樹又抽新枝。
他撐着頭,“許淮南。”
“嗯,我在。”許淮南回應一聲,放下書本。
“高考完去京大讀書,然後呢?”蘇寄北問她。
這句話就像是緊繃的大腦,忽地得到一抹松弛,讓人沉思。
“在江南水鄉,開一家書店,種一院子鮮花。”許淮南回答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很随心地回答“你吃了嗎”的家常問題。
“你呢?”許淮南反問他,鏡框裏闖入新綠。
“插畫師。把我所見所感的美好全部定格,比如江南的春季。”還有書店和你。後一句蘇寄北沒說出來,只微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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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日沒回家,快要被試卷壓垮,焦慮,恐懼,煩躁。
生活很糟糕,世界很糟糕,這個即将來臨的夏天似乎也很糟糕。
當黑板上的紅色數字變成一位數,蘇寄北覺得快要窒息。
“沒事,考完就好了,加把勁。”許淮南拍拍他的肩膀,從下面偷偷遞給蘇寄北一包剛拆封的蝦條。
臺上不知道是哪位老師講課,四周聲音漸弱,朦胧。
蘇寄北快要倒下,卻被許淮南拉了一把。
他低頭看見遞來的蝦條袋子,用手指捏了幾根塞到嘴裏。
蝦條沒什麽味道,又或許是他嘗不出到底是什麽味道。
高壓的日子,讓他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近來只上不下的排名讓他在對京大有希望和破沒之中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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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許淮南和蘇寄北一點一點靠近。
他開始煩躁,厭學,崩潰,每每覺得自己毫無用處,快要墜落,甚至覺得自己要墜入無邊的黑暗,陰沉的谷底。
許淮南總是不動聲色地将他拉過來,然後細聲細氣地給他講題,一遍又一遍地複述“你很好,很優秀”“你足夠努力了”。
記憶裏的她,永遠溫和,眼底盡是溫柔,輕輕翻動練習冊,用筆圈畫着給他列解析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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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高考前學生被送回家的周末。
迷蒙細雨,陰沉沉的天。
周六,淅淅瀝瀝的雨絲落在春茶巷,花上,葉上,樹上。
雨一直持續到黃昏,天色卻黯淡昏沉,淡淡的灰。
蘇寄北約了許淮南傍晚講題,此時背着書包坐在去往春茶巷的公交車上。
車窗老舊,玻璃有些坑坑窪窪,窗戶被推開一條縫。
裏面沒什麽人,靜默着,蘇寄北将頭靠在窗戶,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腦子裏還循環着出門前看的文言文和英語範文 。
風從窗戶縫隙裏湧進來,帶着點柏油馬路的味道。
下了雨,車輪碾過地上的落葉,度過了水坑。風裏帶這些腥味,卻讓人舒心。
冷風吹得臉冰涼,蘇寄北擡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有些凹陷。
五指往縫隙伸去,掌心微微彎曲,籠住了春天最後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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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茶巷,公交車不偏不倚正對着公交站停下,蘇寄北扶着把手借力起身,下車去。
二十來度的天氣持續小半個月,一場綿綿細雨的降溫,蘇寄北穿着短袖,不禁打了個寒噤。
一路走過,路邊青石板凹陷的地方被水盈滿,被刷洗過一般,亮晶晶的。
一陣微風從身後吹過,水窪泛起漣漪,倒影遮蔽的婆娑樹影。
路邊顯得昏暗,沒有燈光,憑着記憶走到那座小院子,木門虛掩。
雨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栖止,蘇寄北用手關節叩了叩門,方才推門進去。
許淮南背對着他,用紙巾擦拭着院子裏的木桌,屋子裏黑漆漆的沒亮燈。
一樹皎潔的流蘇衰落,空氣裏還殘留着山茶花淡淡的清香。
“你來了。”許淮南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蘇寄北,笑意吟吟,“做吧。”
她伸手指了下桌子旁的一把木頭椅子,示意他坐下。
“抱歉啊,今天家裏停電了,開不了燈。”她把紙巾丢到垃圾桶裏,走進屋內。
出來的時候,手上拿着一盞燈和一盒火柴。
“這是……”蘇寄北蹙眉,對眼前的燈饒有興致地看着。
“煤油燈。家裏沒有蠟燭,湊合用。”許淮南站在桌子旁邊,推開火柴盒。
手指撚一根出來,輕輕在盒子粗糙的一邊滑動火柴頭。
眼睛裏撞進一星亮光,許淮南臉上倏忽出現跳動的光暈。
她點燃煤油燈,放在桌子中央,在旁邊的,還有一個看起來陳朽的“裝飾品”。
四方的小木桌,顏色偏淺,看起來有不修邊幅之意,火焰晃動,倒映在桌面的光斑也随之搖晃。
光線透過玻璃,淌在桌面,亮了一圈圈木頭的年輪,風一吹,仿佛泛起粼粼的波光。
“寫一會題,然後給你講。”許淮南坐下,從手邊抽出來一份試卷,遞給蘇寄北。
“嗯,好。”他點頭,拉開書包拉鏈,筆袋放在桌面上,拎了根筆出來。
四周又陷入靜默,兩人步驟統一,拿筆,翻卷,在草稿紙上面寫名字。
鋼筆寫字,響起輕微的沙沙聲;風一吹,滿樹白花織錦一般,像是突然闖入這個灰暗的世界。
空氣裏還有木頭和花葉的苦澀味道,許淮南擡手打開煤油燈旁的“老家夥”。
“老家夥”沙啞地咳了幾聲,開始悠悠地放出音符。
“放松一下。”許淮南的目光又回到卷面,蘇寄北點頭表示應答。
純音樂,聲音很小,調子古典卻優雅,聽不出是哪位大師的曲目,像是在聽一個古老的故事。
天有些陰,玻璃的老式煤油燈放在中間,光照在卷子上,黑筆每每寫上一個字,卷面邊多了一段舞動的影子。
安靜而祥和,點點金光。
做完試卷,天色未晚,許淮南收走蘇寄北的試卷,用紅筆對着答案批改。
蘇寄北緊繃的大腦得到放松。
舉目環視,深檐庭下,臺階上生出青苔,一寸一寸向上面攀爬。
他随手扯過張草稿紙,單手拖腮,落筆潇灑。
時隔幾月,春天再一次坍縮在二人間,距離卻不再遙遠。
“厲害。幾道經典錯題,有點創新,你寫對了一點,再看看,然後我給你講。”許淮南合上紅筆蓋子,将對完答案的試卷推到蘇寄北面前。
卷面沒有打分,但被扣分的題目,題號被紅筆圈起來。
“好。”蘇寄北答應着,将草稿紙移到一邊。
“喜歡山茶花”許淮南拿過他的草稿紙,一眼瞥見雜亂數字中的山茶花。
“嗯。”蘇寄北應聲,用鉛筆在試卷上畫輔助線。
許淮南将草稿紙遞到煤油燈旁邊,光影游走,陰影打在花瓣上,仿佛正在盛開。
“蘇寄北,你為什麽想去京大?”許淮南有意無意地問他。
“之前我也在京大和央大糾結過。”蘇寄北埋頭回答,不過中間停頓許久。
“央大好像更适合美術生對口發展吧。”許淮南将目光移向做題的蘇寄北,不解。
火焰的桔光倒影在鏡片上,延伸進少年的眼睛,微微顫動,他帶着淺淺笑意。
“是我開始的夢想,而且那裏有我喜歡的山茶花。”回答很模糊,許淮南沒有再問。
蘇寄北将畫好輔助線的試卷遞給許淮南,拿着錯題本,聽她講題。
一直複習到天快要黑透,蘇寄北方才收拾東西。
許淮南拿起桌上的煤油燈,看了看遠方墨色的小道,不大放心“我送你到公交站。”
“好。”蘇寄北颔首點頭,背起收拾好的書包,臨走前往山茶花的地方看去。
“喜歡我給你剪一朵帶回去。”許淮南注意到他的目光,望見院子裏所剩不多的白山茶。
“不,不用。讓它們好好長,一定要開出最璀璨的花。”蘇寄北擺擺手,“走吧。”
一路上相對無言,路上留下兩排腳印一大,一小。
許淮南送人到公交站,還陪蘇寄北等了一會,看着他上車。
“許淮南。”蘇寄北站在臺階上,還沒刷卡,轉身喚她。
“我在。”她抱着一本白色封面的書,擡眸看他。
“你會來嗎?”話語有些遺憾的意味,說出來後,蘇寄北長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