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局中人(7)

局中人(7)

因為帶着陛下招搖過市太過惹人眼,買完了衣服,窦榆把江白渚和林洛鎖在了衛生間,自己跑到了附近的地下商場,打算去給這位突然降臨在家裏的“陛下”,購置一些生活用品。

地下商場多是一些薄利的小攤鋪,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的人很多。

窦榆平時是絕對不會一個人來這裏瞎逛的,因為人群密集的閉塞空間會讓他感到不舒服。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蘇醒開始,便有的毛病。

他很難切身融入人類的社會,甚至和超過範圍的人類建立良好的關系。

換句話說,他從蘇醒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不是“人”。

方才,遇到那個叫做“非人類圖書館”的組織時,着實讓他一驚。

竟然會有非人類在公開場合、在人堆裏宣揚自己的秘密身份。

而且,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剪紙的那個中年大叔是個銅錢草血統,可愛的兔耳女孩是黑色三尾兔血統,性感的窈窕女人是上古的八腳紅目蛛血統,而那個獅不獅、鹿不鹿的生物,是上古瑞獸“白澤”,站在白澤前面的油頭男,十有八九便是白澤瑞獸和人類通婚稀釋了很多代的後輩。

人族和九天神域裏的各方奇獸通婚,自女娲補天成功便已經開始,已經過去了數億萬年。

傳說中的故事:

————中天塌陷,掌控人間的天界崩潰,天上各神妖再無托舉,盡數被貶人間,女娲以生命之力化彩石、補天裂,化險為夷,但也徹底阻隔了通往天界的道路。

已然在人類間當作獵奇話本廣為流傳,但其真實性,只有清楚的“非人類”知道。

被貶人間的各方神和妖全都退掉了神格和妖格,化為人形,因為法力受限,無法在人類面前展現,只能施展于平行空間,在血統相對純正的非人類間“搏鬥”,反映在人類的眼睛裏,通常只表現為最常見的形式,比如“疾病”,或者“意外傷亡”。

對于這些從野史傳記整合出的只言片語,窦榆還是比較清楚的,偶爾去逛鮮有人跡的古書鋪子,總能扒拉出一兩本志怪小說,裏面講起人類歷史前的故事,字裏行間的總能帶給他不少歸屬感。

說明他的存在還是有跡可循,有根可查的。

他有一種奇特的感知力,見到一個人的第一眼,就能看到這個人的祖先是誰,祖上是不是和神、妖通過婚,以及身體裏流淌着哪種神、妖的血液。

但是,他卻感知不到自己是個什麽品種,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人類,至于自己是誰,他無從考證。

他就像是一縷不知道自己冤在何處的冤魂飄在萬丈紅塵中,自在又落寞。

所以,他不斷地告訴自己。

窦榆啊,我叫窦榆,現在是個人類呢。

看看這張證件,以及後面的這串數字,都是我身為“人類”,生活在人類社會的證據。

起初,這并不能讓他說服自己。

看過的古籍裏總在說,天界遺棄的非人族因為無法融入人間,大多數都會選擇退隐山林,少數因為嫌棄俗塵殺身成仁。

随着人類社會的發展,森林開發、海洋開發、天空開發,無處可栖的非人類想明白了的就會化為人形走下大山,結婚生子,倔強的就留在各種景區,躲在人類憑想象雕刻的一點兒也不合身的千奇百怪的吉祥物裏,鎮宅的鎮宅,祈福的祈福。

融入人類的他們逐漸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和兜頭嘩然而下的瓢潑大雨一樣,撲撲飒飒地砸向大地,融入泥土,什麽天界的記憶啊,盡數變成了偶爾夜裏做夢的小素材。

讓窦榆有這種“融入感”的,便是早些年逐漸興起的互聯網,以及近幾年呼啦火起來的直播間風氣,“吃播”可是把他與生俱來的無底洞胃和重口味發揮到了極致,因此小火了一把,有了點積蓄。

那會他還在上人類的大學,他和林洛便是在這時候認識的,他們倆話投機、性格合、總能接住對方的爛梗,便一直處到了現在。

林洛是個“鈣”,喜歡男人。

第一次見到窦榆時,就說窦榆長得好看,說他長得像淩晨五點半斜照進屋子的一抹光,淡淡的,如輕紗,但是帶着子夜還沒消散的肅氣。

窦榆一愣,因為他感覺很早之前,有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在很早很早之前,而且用的不是這個距離和語氣,不是同一個人。

然後,林洛又說:“雖然但是,我倆撞號了,只能做朋友了。”

然後,林洛就被錘了,很凄慘,在醫院躺了一個月。

然後,他第一次認了窦榆當“爹”,此後,便有無數次,屈打成招。

窦榆戲稱:“父子關系的确認,全靠拳頭硬不硬。”

林洛是個純純的人類男孩,是窦榆向往的那種,普羅大衆的安全感。

*

“毛巾,牙刷,水杯………”

窦榆一邊清點着紅色塑料袋裏的日用品,一邊道。

熱汗淋淋的老板穿着一件汗衫,露出圓鼓鼓的肚腩,吊着煙屁股,噠噠噠敲着計算器,算罷,一扯嘴角,煙氣徐徐地散出來,道:“55塊4,抹個零頭,四不好聽,55吧。”

窦榆打量了老板一眼,只見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嘩啦一下滑到腮幫,行動軌跡略顯瘙癢,老板擡起肉手一掃,又道:“小帥哥,還需要什麽嗎?叔給你找。”

寒熊血統,現在叫“北極熊”,難怪會流這麽多汗,窦榆心道。

“我還想要一雙那個拖鞋。”

窦榆指了指一旁鐵絲架上的涼拖鞋。

“啊,這個啊,要多大的。”

“要雙最大的,給家裏人穿。”

“行,23一雙。”老板取下涼拖鞋,兩只拖鞋對頭一疊,塞進窦榆的大塑料袋。

窦榆掏出手機掃碼付款。

老板:“行,收到了,慢走哈。”

*

總的來說,經過這幾億萬年的演化,被天界抛棄的諸天神妖在人間混的還是不錯的,那些非人類間一眼就能看穿的“特性”,放在人類眼裏,頂多就是一個人的獨特風格,并不會遭人非議。

人類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種族,可能是因為他們無知,沒有見過神妖,但是這已經很難得了。

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女孩蹦蹦跳跳的從窦榆面前走過,手裏拿着一柄五彩斑斓的荷花彩燈。

看見窦榆在盯着自己看,小女孩擡起花燈顯擺似的一晃,随即扭過頭快步跑了。

“欣兒!你別跑!”

她的母親在後面提着一大包東西,趿拉着一雙只包腳趾的紅色高跟鞋,倉皇的跟在後面,她的頭歪着,夾住肩膀上的一只正在通話的手機。

“明天的那個房源,在金華小區三棟三單元303,你別忘了帶着那個客戶去看看,鑰匙在李姐那兒,地段和采光都很好…………”

“好的好的楊總,我我我女兒跑了,我我……”

女人賣力地用耳朵貼着手機,眼睛又往相反的方向瞟,看緊女兒跑走的方向。

“那挂了吧。”

電話裏的男人道。

挂掉的電話在女人的下巴下一松,女人警覺地再一夾,身體卻險些偏倒。

“唉!小心!”

擦肩而過的時候,窦榆一把撈住了她的手臂。

女人站穩後,再一擡頭發現女兒徹底的走沒影兒了,手裏的東西許多,一雙筷子跟的鞋又屬實難邁步子,精心打扮的發型早已雜亂無章,她不由得急上心來,兩眼絕望地看着窦榆。

“我女兒丢了……”

她道,聲音裏滿是無望的疲憊。

“我女兒……丢了……”

窦榆感覺她要崩潰了。

“你別急,別急,我陪你找啊,你女兒往那邊跑了。”

“好……好……”

那個叫“欣兒”的女孩個子小小的,跑的到快,窦榆趕到她拐過去的路口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欣兒!”

窦榆也跟着叫,胡同巷口的張望着。

這麽點的小女孩能去哪裏呢?

她那麽小,穿着顯眼的紅色連衣裙,也就四五歲的樣子,還能能去哪裏呢?

“欣兒!!”

不會是遇到了“人販子”吧,這裏人流密集、人多眼雜的,購物的又多是婦女和兒童…………

不對,不對。

空氣裏有“妖”的味道。

窦榆已經很久沒有在人堆裏聞過真的濃郁的“非人氣息”了,要說上一次,還是在為數不多的夢境裏。

這可棘手了。

還是個血統純正的大妖!

窦榆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四面八方的腿擦身而過,不同的色塊詭谲地移動着,産生掉幀的效果,進而趨于迷幻。

單一的人類氣息中,大妖怪的氣息像游走的霧氣一樣迷離夢幻,讓人摸不清來處。

“喂,小帥哥,又轉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前方響起,窦榆定睛一瞧,是那個賣日用品的老板。

老板樂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從汗濕的大褲衩褲兜裏掏出一只發癟的煙盒,用牙齒叼出一根歪嘴煙,捂着煙眼點燃。

旱煙被汗水浸的潮濕,點了幾次只起了一點不中用的火星,老板皺起眉頭,捏着煙屁股甩了甩,終于一縷灰白的氣伴着煙草味彌散出來。

老板滿意地把撅起來的嘴唇湊過去。

“等等!”

窦榆制止道,但為時已晚,只好幾步上前,擡手捏滅了不斷散發煙氣的煙眼,煙把不堪重負地斷了,掉在地上。

老板一臉震驚地看着窦榆,窦榆則神情肅然、巡視四周。

大妖………出現了!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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