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突然見他目光移到小狴身上,顯然沒安着什麽好心,忙一把摟了小狴,義正詞嚴道:“小狴從小被我養大的,我們情比金堅,義結金蘭,你休想打它主意!”
小狴感動得淚眼汪汪,在主人懷裏蹭了一蹭,望着霄衡,喉嚨裏低低吼了一聲,目露兇光。
霄衡沒事人兒似的移開目光,淡淡地飲了一口清茶:“此獸乃狴犴,又名憲章,是龍九子之一,排行第七,形貌似虎而威,若有人相中了,當能賣個大價錢。”
莺七越聽越不對勁,眼見他似乎非要把小狴拿去賣了換銀子,忙道:“不成!霄衡哥哥,你是個大好人,別把我小狴賣了,成不成?”
霄衡長眉一挑,眼角便暈染開從容的笑,他生得一副清正俊朗的長相,不茍言笑之時,端的是副仙人容貌,但一笑起來,卻平白地增了幾分魔魅的氣息。
莺七覺得,這個人很當得起傾倒衆生的形容。
傾倒衆生慢悠悠道:“你或許将我想得太好,然而我并未有如此之好,這一點倒不得不讓你知道。”
莺七望望神色凄惶,楚楚可憐的小狴,一咬牙,做大義凜然的悲憤狀:“你還是把我賣了吧!”
霄衡笑了一笑,慢條斯理道:“你不如這狴犴值錢。”
莺七只恨不能一把掐死這個傾倒衆生。
正在咬牙切齒之際,鄰座嗤的一聲笑,一個低沉慵懶的聲音适時響起:“兩位既是未帶銀兩,便由在下代付了罷。”
一錠銀子扔到店小二手裏,莺七眼冒金光,忙看這位仗義疏財的仁兄是誰。
鄰座坐着一個淡紫綢衫的少年,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眉目俊秀飛揚,臉上有一個笑渦,笑起來的時候,深深如醉,一笑之間,仿佛連天地也旋轉起來,手上折扇繪着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說不出的蘊藉風雅。
酒窩少年頗好客,不等莺七相詢,折扇一收,拱手笑道:“姑娘請了,在下慕漴,字紅藥。”
莺七是個懂禮貌的姑娘,下山來更學得不少江湖禮數,拱手道:“多謝公子仗義出手,給我們解圍。”
少年望了望霄衡,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兩位不必客氣,似姑娘這般芳華絕代,在下生平從所未見,得遇仙子,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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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七正喝茶,聞言嗆了一口,大大地咳嗽了一聲。
據師尊說,江湖上有一種輕薄男子,專門在外浪蕩,見到有些姿色的美貌女子,便上前勾搭,這種男人的名字叫“色狼”。
她擅馭獸,一直想抓頭色狼來研究研究,不想甫入江湖,就遇到了一頭。
那少年慕漴走近兩人桌旁,目光灼灼,盯着霄衡,高深莫測地一笑。
就在那麽一個瞬間,莺七悟了。
這賊忒兮兮的酒窩少年,眼光不俗,敢情看上的是霄衡。
她覺得這倒說得過去,因霄衡着實美貌,聽說世上有“斷袖”一說,想來這少年頗得其中意趣。
霄衡騰地站起,冷冰冰道:“走吧。”
衣袍帶風,當先出門。
莺七強忍笑意,向那少年道:“仁兄,後會有期。”
霄衡一路臉色陰沉如冰,不則一聲,莺七自知此刻不能惹他,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兩人一獸在沿街走了一程,又好死不死地遇到了那少年,偏偏兩人又都是內功不俗的,耳音比之平常人靈敏十倍。
狐貍似的微笑在慕漴臉上浮漾,眨着一雙危險的桃花眼,用輕飄的語氣笑道:“在下慕漴,不敢請問姑娘芳名?姑娘芳華絕代,在下生平從所未見,得遇仙子,真是三生有幸。”
那女子容貌秀麗,像是個小家碧玉,見了浪蕩子的輕薄樣子,吓得一縮,忙轉身急急走了。
浪蕩子也不去追,目光游移,又盯上一個目标,笑嘻嘻走上前去,拱手道:“姑娘,小生有禮了。在下慕漴,不敢請問姑娘芳名?姑娘芳華絕代,小生生平從所未見,得遇仙子,真是三生有幸。”
莺七忍不住撲哧一笑,再次感嘆自己的演技實在有待提高。
這已是他今日第三次對不同的姑娘說相同的臺詞,偏這厮說得深情款款,含情脈脈,令人如嗅百年醇酒,不飲一口就醉了。
這次的女子卻似被他皮相吸引,并不走開,反而帶些羞澀地道:“奴家名……名叫如晴。”
他眼底的笑意愈發濃豔,手一攤:“姑娘,能寫給我看麽?”
待那女子寫罷,他不忘在那姑娘的小手上輕輕捏了一把,勾引起人來如此不動聲色而又恰到好處。
如晴羞澀道:“公子,奴家住在城裏玉清街後巷,你閑暇時……可來游玩。”
慕漴笑得如花怒放:“姑娘吩咐,小生就算是死,也一定記在心上。”
如晴臉上紅霞飛舞,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霄衡一拂袖,恨恨地道:“要不是看在這小子請咱們吃飯的份上,我現在就追上去砍了他。”
莺七從未見過他這般激動,安撫他道:“少俠,你別委屈,這兩個姑娘加起來也不及你一根頭發好看。”
連一根頭發都能豔壓兩位如花女子的少年難得的惱羞成怒,惡狠狠道:“你再胡說,我宰了你的小狴!”
慕漴笑吟吟地輕搖折扇,東張西望地打量,見四周似無麗色,正自沒趣,忽聽街角盡處有人遙遙高呼:“少主,少主!”
慕漴聞言,眉頭大皺,高呼之人已大踏步沖到他面前,雖然滿臉焦急之色,仍不忘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少主,趕快回去吧。”
慕漴不耐煩道:“老子在外面快活得很,現在不回去。”
高呼之人撲通跪下,顫聲道:“少主,小姐的病又發作了,蔔大夫來看了之後,都搖頭說:‘難,難,難!’這回只怕……只怕……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不等他說完,慕漴倏然顏色震動,一腳踢開報信之人,疾馳而去。
他狂奔的速度,莺七覺得連師尊見了都要汗顏,霄衡也要嘆一聲自愧不如。
她奇道:“這孩子是哪門子的少主?”
旁邊有個熱心腸的路人見縫插針,答道:“姑娘,你不知道麽?他是咱們日照城的世子,啧啧。”
莺七覺得,“啧啧”兩個字,充分表現了這位路人的八卦水平,多麽言簡意赅,涵義豐富,多麽言盡意不盡!
是夜,黑雲壓頂,暮色沉沉。
兩人找了個客棧歇下,霄衡是個講究禮數的君子,絕不肯為了監視莺七而和她同住一屋,理所當然地給她提供了一個逃跑的好機會。
莺七因着何望舒一事,對傳說中的大秦城城主敬而遠之,毫無和他打一打交道的興趣。
一路行來,她沒一刻不在想着逃跑,只是霄衡就在身畔,不敢稍動逃走的念頭,此刻好不容易得了天時地利,如何肯輕易放過?
剛逃到客棧屋頂,真是老天爺給面子,又來了個人和。
莺七自幼生長在青山綠水之間,眼睛被養得如同琉璃一般,光亮亮的,月光如此黯淡,她仍看清了客棧屋頂上坐着的是日間偶遇的少年慕漴。
月光幽幽,涼風習習,他右手托着下颌,仰頭望月,隔着夜色看,仿佛他這個人很憂傷。
他此刻和日間的表現對比太鮮明,莺七覺得:“真是很有趣。”
但她逃跑要緊,對這有趣并不去深究,當下仗着頗引為自傲的輕功,蹑手蹑腳準備飄下屋頂,去帶走系在客棧門前的小狴。
慕漴像背後生着眼睛,幽幽地道:“你明知道我是來求你的,為何要走?”
莺七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啊……你說……說什麽?”
慕漴回過頭來,也似愣了一愣,才道:“是你。”過了一瞬,又喃喃地道:“哦,是你。”
莺七見他表情,立即便猜到他想要等到的人十有七八,就是客棧內坦然高卧的霄衡。
她心想這位少主難不成竟是個癡情的,白日裏見了谪仙,從此驚為天人,念念不忘到深更半夜潛來他的居處,聊慰相思之苦?
如果真是這樣,他真不是一朵普通的奇葩。這必須是重量級的。
莺七頗同情他,斟酌了半天用詞,以避免打擊到他已經很脆弱的小心髒,幽幽地道:“慕少主,那人……你還是放下心思罷!”
他愛悅霄衡,可霄衡應該不喜歡男人吧?她謹慎地想着。
一路并沒見霄衡看過哪個男的超過兩秒鐘,連師兄,她風姿卓絕的師兄,也不例外。
慕漴總算從幽怨中回過神來,明顯一愣:“什麽?”
莺七嘆口氣道:“別的不說,他打架倒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好手,你沒那武功制住他,就別癡心妄想啦。”
慕漴雙眼睜得大大的,看了她好半晌,撲哧一聲笑,悠然道:“姑娘,你倒真有趣得很。”
莺七大度道:“也罷,看在你傷情的份上,我且讓你一讓。”
慕漴收拾起臉上斑斓顏色,正兒八經:“姑娘,你深更半夜離了你的小情郎,獨自跑出來,可有些不妥。”
她抹了一把冷汗:“誰……誰是我的小情郎?”
他挑起眉來,詫聲道:“那麽神仙似的少年郎,一路陪着你,難道你不喜歡?”皺着眉頭嘀咕道:“怪了耶,世道不同了,如今的姑娘風向變得忒大,忒也沒眼光。”
莺七啐道:“你才沒眼光呢。”
慕漴笑嘻嘻地也不生氣,三兩句間就從她嘴裏套出實話,末了折扇一合,總結道:“哦,你要逃跑。”
莺七端然道:“正是,事不宜遲,我這就先行一步,咱們後會無期。”
慕漴道:“且慢!”
不緊不慢地道:“姑娘,既然此人武功高絕,照在下看來,你逃不出十裏路,必然會被他抓回去。不如跟在下回城主府,想來他不會料到你竟藏在日照城的城主府裏,過得幾天,他找不到你,自然遠去,豈不是好?”
莺七警惕道:“你會有這麽好?你想幹什麽?”
師尊曾言:世上沒有免費之午餐!
慕漴慢悠悠打量她半晌,含笑道:“雖說是人不風流枉少年,但姑娘大可放心,在下只對絕色女子感興趣。”
莺七信了他。
她輕手輕腳解開拴着小狴的繩子,又輕手輕腳地跟在慕漴身後去了。
瞧慕漴不出,她之前只道他是個典型的浪蕩子,誰知竟是一身好武功,走起路來如同水上漂,輕飄飄的沒半點聲兒,怪不得連霄衡也沒發覺黑夜裏兩人悄然而去。
因不願不明不白地做個吃白飯的,剛巧慕府正在招聘護院,莺七便積極地去了。
慕家人無論主人下人,都是一身武功,之所以招護衛,不過是走個大戶人家慣有的排場,因前不久有個護衛告老還鄉,府裏還差着一個護衛的位子,本來有沒有都無所謂,可慕府犯不着省這幾兩銀子。
慕敬是慕府二十年的老管家,一雙老眼雖然渾濁,看人卻是一等一的精明,看出莺七身邊的猛獸來歷不凡,更有少主派小厮來密切囑咐,自然心領神會,笑眯眯地點了莺七來領五兩的月銀。
慕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加之亭臺樓閣,假山曲廊,莺七帶着小狴好一陣繞,也沒找到慕漴的住所。
她下午也曾閑逛一番,東走西繞之間,不知怎的走到了慕小姐的卧房,猶未走近,已聞到一陣濃郁的藥香。
後來吃晚飯時,她聽慕府下人隐約提起,慕小姐閨名慕沁,是慕漴的親妹妹,生來就帶着病根兒,從小被泡在藥罐子裏長大。
少主自幼喪母,小時候就頑劣異常,長大了更是胡作非為,為此被他老爹慕岩胖揍無數次,卻惡習不改,這纨绔子弟唯一值得誇贊的,便是對父親十分敬重,對妹妹十分憐愛。
據那下人說,慕小姐蒼白瘦弱,骨頭都似沒三兩重,遠不及少主翩翩少年郎的豐姿。
可莺七下午見到慕沁之時,腦海裏轟隆隆響的只有一句話:“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彼時慕小姐的房前群花競放,彩蝶飛舞,小狴芳心大動,伸出爪子不斷拉莺七衣角,興沖沖地想要邀請她一起去撲蝴蝶。
翩翩少年郎的慕漴少主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對着莺七一點頭算盡了禮貌,三步并作兩步,飄到慕小姐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