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穆長恭笑道:“前輩謬贊了,若非此香,那霄衡又不肯為我所用,長恭要想對付蕭前輩,可真沒什麽辦法。”
莺七只覺這人厚顏的程度,在全天下也數一數二,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你不是我師尊的對手,只好用這些下九流的手段。”
穆長恭嘆道:“誰叫蕭前輩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卻在長恭好不容易除掉江離城城主喬雲橫之後,突然出現,攪了長恭的原有計劃,我若不除去前輩,給江離城的長老會和百姓們一個交代,如何能夠接手江離城?”
他頓了一頓,聲音忽然變得冷了起來:“更何況,多年之前,蕭前輩帶走長恭的幼弟,這筆舊賬,今日一并和蕭前輩算個清楚罷!”
莺七聽他說蕭君圭帶走他的幼弟,吃了一驚,心想難道是自己的哪位師弟,叫道:“師尊,你帶走他的什麽幼弟了?”
蕭君圭微微搖頭,卻不答她問話,只向穆長恭冷冷道:“你待如何?”
穆長恭負手笑道:“長恭本想請蕭前輩去江離城大牢裏做客,但蕭前輩武功太高,只怕連‘一寸相思’也只能迷倒你一時半刻,時間久了,若是蕭前輩神功回複,憑我武功,可制不住你,只得将你就地正法了,還望前輩勿要怪罪。”
蕭君圭哈哈笑道:“好說,好說,老子活了一把歲數,死了也不冤,但到了地下,老子要是偶爾寂寞起來,來找穆城主敘舊,你可別吓着了。”
穆長恭一笑,左右掃視一眼,聲音冰冷:“殺了這三人,取首級懸挂在江離城的城門之上,悼告喬城主的在天之靈。”
莺七見他說殺人便要殺人,叫道:“喂,穆長恭,我看你才是害死喬城主的兇手罷!你為了争權奪利,害死喬城主,讓我們幾個來當替死鬼……”
趙伯雍愁眉苦臉,跟着說道:“正是!我看你這人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鬼鬼祟祟的,不是個好東西。”
穆長恭恍如不聞,微笑道:“三位,到了黃泉路上,別忘了代我向霄衡問好。”
趙伯雍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麽?你……你把我師叔怎麽了?”他陡然聽到這句話,心神大亂,氣血翻騰,腦子裏轟轟亂響,幾乎暈了過去。
莺七忙道:“喂,別聽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壞東西亂說,師叔武功那麽高,就憑他,也能害死師叔麽?”
穆長恭聽她言語裏對自己極不客氣,也不着惱,只笑道:“在姑娘心裏,令師和霄衡的武功,孰高孰低?”
莺七一愣,他于初夏時分悄然而來,滿身風勁缭繞的容姿,月夜中他橫笛而吹,冷清寂寥的神色,他傲嬌而故作兇惡的模樣,剎那間在腦子裏轉了幾轉,淚水倏然湧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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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師叔的武力值一向有信心,但自己等人反正馬上就要死了,穆長恭又何必出言欺騙?
過了片刻,哽咽道:“穆長恭,你害死了霄衡,我一定會殺了你,替他報仇!”
兩個黑衣人提刀上前,正要動手,蕭君圭耳廓微動,深深吸了口氣,驀然一笑。
他自見到穆長恭之後,一直神色譏諷,眼下陡然突兀一笑,兩個黑衣人均是看得一呆,随即反應過來,刀光如雪,向他脖子橫劈而下。
“咻”“咻”,半空中接連兩聲輕響,青光怒舞,破空而至,聽聲音直是勁急異常。
兩個執刀的黑衣人應聲而倒,脖子上鮮血汩汩,已然斃命。
穆長恭猝不及防,瞳孔驀然收縮,銳如鋼針,袍袖一拂,向聲音所發之處望去。
一個身影飄然落在涼閣之內,清風拂起他衣袍一角,優雅淡然,向莺七輕嘆道:“先別哭。”
那人一襲白衣,廣袖長袍,天上月色黯淡,仿佛一切的月光,都已盡數投入那人手中,眷戀不去。
在場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形勢嚴峻之極,那人卻是遠離塵世的谪仙,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神色,仿佛只不過是一縷寂靜山林中悄然響起的笛聲。
莺七妙目一亮,驚喜交迸,淚水兀自珍珠鏈子似的盈盈滾落,俏臉上已是笑逐顏開,脫口叫道:“霄衡哥哥!你……你還活着?”
穆長恭眼裏訝色一閃即滅:“尊駕是誰?”
谪仙負手微微一笑:“楚歌公子真是好演技。”
他此言一出,莺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叫道:“什麽?他是楚歌?”
她在腦海裏飛快地轉了一轉,幾番努力,卻實在無法将那迂腐頑固,面對穿越女各種狼狽不堪的楚歌和眼前陰沉冷酷的穆長恭看成一個人。
霄衡回身拍了拍她的頭,唇角沁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來:“都像你這麽笨,世上就沒有這麽多爾虞我詐啦。”
莺七自覺一向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徒弟,霄衡雖只比她大上兩歲,她也對他恭而敬之,但此刻聞言,卻帶點不滿道:“喂,我說,你見過像我這麽冰雪聰明的笨蛋麽?”
霄衡不緊不慢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莺七一臉悲憤地望着他。
後者仿佛沒瞧見她正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的表情,眼底波光潋滟:“你剛才哭得倒盡心。”
莺七還未開口,趙伯雍興沖沖地接口道:“師叔,我剛才也掉了淚,你怎麽不表揚表揚我?”
自趙伯雍的師父柳曠去世之後,數年來他和霄衡相依為命,早已将這位小師叔視為最親近的親人,适才陡然聽穆長恭說霄衡已死,不禁大恸,不料情勢急轉,谪仙不但未死,還很親切地下了一回凡,救了三人的性命。
這及時雨來得及時之至,他驚喜交集之下,腦子也不清楚起來,嘴裏一個勁兒地胡說,臉上更是笑嘻嘻的神采飛揚,渾忘了自己還身陷囹圄,連一根小指頭兒也動不了。
穆長恭旁觀良久,終于忍不住一拂袖,陰沉道:“幾位敘舊夠了麽?”
霄衡拂了拂袖,嘆道:“楚公子急了,你們別吵了罷。”
穆長恭聽他口口聲聲,叫自己“楚公子”,諷刺之意昭然若揭,心下不悅,他多年以來從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既已被霄衡拆穿真面目,也無意再隐瞞,當下輕輕巧巧地摘下面具,笑道:“是長恭走眼了,沒想到霄衡竟能從九幽絕域陣裏闖出來,果真名不虛傳。”
莺七微微恍惚了一下。
面具下的那張臉,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長眉入鬓,面目俊美,看眉眼,實在是和楊篁有六七分相似,卻絕沒有她師兄的溫文爾雅。
初見時她以為他被穿越女大肆輕薄,一時好心,救他于水火之中,那時他說自己名叫楚歌,一本正經地感謝她救命之恩。
此刻想來,他不過是有意做作,想瞞過衆人耳目罷了。
但他倒真是如同霄衡所說,有一把脫俗的好演技,偶爾的玩票之作,也唬得她一愣一愣的,以為他當真是個豪富之家的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說話舉止才那般迂腐。
他和楊篁如此相像,她早該反應過來。
原來他口中的幼弟,是她的師兄,是她暗戀了兩年,卻拱手讓給十師妹柔蘿的師兄。
她莫名地有些不安,雲中城外她被霄衡“請”走,衆同門始終沒來找尋她,按照師兄從小到大對她的關懷,本不該如此,不知他們此刻,卻在哪裏?
霄衡笑了笑,道:“過獎,過獎。”
他似是看出莺七滿腹的疑惑,解釋道:“莺兒,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因為我這不成器的師侄闖了禍,我曾答允替穆城主做一件事,那時他讓我替他取來雲中城城主南曠微的人頭,卻被你阻攔下來,你說要和我比試女紅,我卻不會這女孩子的營生,慚愧得緊。”
莺七斟酌道:“記得啊,對了,師叔,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那一日我也就是賭一賭運氣罷了,其實我也不會女紅來着。”
霄衡噎了噎,他着實是個好氣量的,只頓了一頓,又冷靜地道:“我傳書給穆城主,他回複說,天意如此,請君代我另取一人的人頭便可。而他要的另一個人頭,便是江離城城主喬雲橫的。
那時穆城主還自稱名為楚歌,卻在半夜以簫聲相邀,我聽出他吹的曲子,是穆城主和我約定的暗號,便出來和他相見,楚公子說,他是穆城主的親信,奉城主之命特意前來,讓我不要忘記殺喬雲橫之約。
這位楚公子演技佳妙,尤其是被那……那位腦筋有些不大好使的葉月煙姑娘……強行占了便宜之後,其悲憤之狀真是出神入化,一開始連我也被瞞了過去,雖然好奇他為何與莺七的那位楊師兄生得這般相像,但也只以為世上長相相像的人也有很多,并未往心裏去,但你不該犯了一個錯誤。”
他說到這兒,微微一笑。
穆長恭忍不住問道:“我犯了什麽錯誤?”
霄衡續道:“那夜你以洞簫邀我相見,吹的是穆城主和我約定的‘芳華若夢’曲,此曲本是感嘆人生苦短,彈指之間芳華已逝,但你吹奏的時候,簫聲裏卻铮铮然有殺伐之意。想來城主志在四方,連簫聲也不禁透露了心曲。不巧得很,在下對音樂很感興趣,如何聽不出城主簫聲中的肅殺之氣?那時我便知道眼前自稱是穆城主親信的楚歌,實則正是穆城主本人。
我既然發現了是城主親臨,便不得不多留了個心眼,楚公子自稱知道一條密道能夠直通喬雲橫卧房,他可以帶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密道到達那裏,将喬雲橫殺死,回來之後,在下的兩位師侄也不會發覺有什麽異常。
在下本不願行刺于人,但我對南曠微一擊不中,自當飄然遠引,莺七又是我……又是我師侄,自然也不能将她交由穆城主處置。只得前去殺死喬雲橫,那喬城主正在卧室裏徘徊,愁眉深鎖,見我和楚歌突然從密道裏出來,吃了一驚,厲聲喝問‘你們是誰?’
我向他說明前來行刺之意,他立時拔刀向我砍來,我見他刀法淩厲,便也沒和他客氣,取了他的性命。在下出手無聲,并未驚動他那些侍衛,按照楚歌的意思,我們應從原路返回。
但在下眼尖,看出掩蓋密道的畫微有變化,那變化極為輕微,本來不易被人察覺,但在下既然已經留心,立刻便看了出來,在這一極小的變化之中,城主已經啓動了一種上古秘陣——九幽絕域陣。
這陣法我也只聽師父偶然提起過,據說是上古時候,軒轅黃帝用來困殺魔神蚩尤的奇陣,威力驚神泣鬼。我立時便想到,城主此舉,不但要除去喬雲橫,更要除去在下。”
他心思細密,娓娓道來,一切都如抽絲剝繭般歷歷分明。
穆長恭神色變幻不定,半晌嘆道:“不錯,喬雲橫雖然心機深沉,但氣量狹窄,實在不足為懼,這些年來我早已将勢力暗暗滲透到江離城中,若要取喬雲橫性命,易如反掌。不錯,我真正要除去的巨大威脅,是你。”
霄衡嘆了口氣,淡淡道:“在下這兩年雖在江湖上微有薄名,但對權勢之争向來沒有半點興趣,更絕無和城主一争天下的念頭,城主又何必如此處心積慮,定要将在下除之而後快?”
穆長恭冷冷道:“你年紀輕輕,神通已然如此高明,長恭又豈能不防?”
霄衡默然不語,穆長恭目光倏斂,沉聲道:“霄衡,你是很厲害,但九幽絕域陣是天下第一陣,自這陣法被創立以來,從未有人能夠活着走出來,你縱然破陣而出,只怕也受傷不輕。此刻蕭前輩又動彈不得,長恭卻要趁人之危,倚多為勝了。”
說罷,他眼風四掃,瞧架勢,立刻便要叫四周的黑衣人蜂擁而上,将霄衡等四人亂刀砍死。
霄衡寂寂立在月光下,淡淡一笑:“城主糊塗了,在下既然看出了那九幽絕域陣已經啓動,難道還會進去麽?”
穆長恭臉色微變,道:“不可能!我親眼看見你踏入密道。”
霄衡微笑道:“那是因為我用了‘三才花影’的幻術,進去密道的只是我的幻影,其實在下一直跟在城主身後。城主雖然陰險狡詐,但說到武功法術,并非所長。我一點小小的幻術,居然騙過了城主,倒不禁讓在下有些竊喜起來。”
莺七看見穆長恭的臉色陣青陣白,看樣子已氣炸了肚皮,偏偏臉上還要強行抑制,裝得不動聲色,這番做作,想來十分辛苦,不禁“咯”的笑出聲來。
穆長恭野心勃勃,一心要平定天下,他本以為憑借“一寸相思”,可以将蕭君圭這個心腹大患除去,孰料本來覺得已死的霄衡憑空出現,還如此談笑自若,自己費盡心機設計“九幽絕域陣”,想要将他害死,但此人居然并沒有進去。
在場黑衣人的人數雖多,卻并無一人可以擋得住霄衡一招半式,他本來勝券在握,此刻情勢急轉而下,饒是大秦城城主素來詭計多端,此刻腦筋轉動得也慢了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