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凝卿閉上了眼睛，鼻間萦繞着濃重的血腥味，和一股極淡極淡的清冽香氣。
這是屬于他的味道嗎。
聞此，凝卿緊握的雙拳逐漸松開，眉目亦是舒展開來，她慢慢睡了過去，呼吸細微但沉穩勻稱。
柳如玉低頭，看着懷裏千瘡百孔的凝卿，先是眸色黯然，眼角垂下，神情複雜又憐愛。
後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後晃過神來，瞧她小小的唇嘟着，小手也依戀地抓着他衣襟不放，不時輕哼出聲，喃喃念着什麽，他的薄唇不由得挑起了一抹極細微的弧度。
這四周已圍滿了手握刀劍的士兵，一層疊着一層，但誰也不敢上前。
沒有誰敢惹此時殺紅了眼，滿身鮮血的柳如玉。
他鬼神皆懼，況且，他不要命。
身上刀傷劍傷無數，可臉上未透出半分疼意，反而毫無懼色地面對這千萬兵馬。
怎能不令人膽寒生畏。
“柳如玉，沒想到你為了這麽個小丫頭居然自己跑回來送死，是你太高估你自己，還是太低估了我們北國的戰力？我北國軍營豈能容你如入無人之境，自由來去，你難道忘了你麾下的三千士兵是怎麽死的嗎？”那北國将軍騎着馬，在隊伍前面朝柳如玉叫嚣着。
四周的空氣似被一寸寸地凍結成冰，柳如玉擡頭，目如劍刃，給人一種寒意四起的威懾力。
“那今日，我便要你們為那三千将士償命。”
“真是大言不慚！別說是你，就連你大梁那三萬軍力，今晚都難逃一死，你們大梁就等着全軍覆沒，向我北國稱臣！”
話落後他情緒高亢地昂起頭，一陣仰天長笑後，命令士兵動手：“你們都給我上！誰拿了他的人頭，我重重有賞！”
“沖啊，拿他人頭！”
重賞之下，周圍遲遲不敢上前的士兵一下子全湧了上來，柳如玉一手抱着懷裏的小小人兒，一手揮劍斬敵。
可是，一人又怎能敵千人，乃至萬人。
縱他是大梁将軍，身經百戰，被世人奉為神，也在無盡的厮殺裏漸漸不支，更何況，他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孩，一個他不許她再受半分傷害的小孩。
“怎麽受了這麽多傷都不死！真是頑固！來人，給我放箭！”
萬箭落下，柳如玉終是沒有氣力再去躲避，也無法去躲避。
他把佩劍一擲，張開雙臂把凝卿緊緊地護在懷裏，頭低下，不留一絲縫隙。
而他自己，卻受了那萬箭穿心。
當一支支箭嵌進他皮肉，穿進他身體時，柳如玉那雙冷寒的桃花眼驀地睜大，他瞳孔緊縮，環她的雙臂又緊了緊，嘴角的鮮血不住地溢出。
柳如玉再也支撐不住，弓身一下屈膝跪在了地上，他吐了口血後，顫顫地垂下眼眸，看着睡顏靜谧可愛的懷中人，唇角微動：
“真想帶你回去，好好地把你養着，可……對不起……”
“将軍！将軍！将軍……”
*
如柳如玉所言，大梁贏下了這場戰役。
在李雲瑾聽從柳如玉命令出其不意地攔截北國軍隊，奇襲成功後，他立即帶領士兵趕來了這青園村。
結果恰好看到了柳如玉懷抱凝卿，被萬箭穿心的場景。
幸得他們來得還不算太遲，柳如玉還餘有最後一絲氣被救了下來，敵軍也被全面殲滅，真正的大獲全勝。
“将軍！将軍您終于醒了！太好了！”
大梁軍營內爆發出了一陣震天的喊聲，在柳如玉被救下治療後，他昏迷了七天，現在終于是醒了過來。
柳如玉頭腦混沌，徐徐地睜開眼時，看到一幹将領立在榻前，面上皆是狂喜之色。
他從左至右，從上至下地掃視一圈，卻獨獨沒看到那個小凝卿。
柳如玉微微地張了張口，氣息微弱，皺着眉頭問道：“那個小姑娘哪去了？”
“将軍您放心，您舍命救下的小姑娘性命無虞，傷勢已經痊愈了，剛剛她念您一直出着冷汗，便說去打一盆熱水過來給您擦汗，應該馬上便會來了。”
李雲瑾這話音剛落，蘇凝卿便端了一盆熱水進了帳內，當她看到醒來的柳如玉時，端着的水盆差點傾翻在地。
她興奮地跑了過去，梨渦漾起，面色明媚若桃花，眉裏眼裏皆是笑意，總算是有了幾分這個年紀的女孩模樣。
“大哥哥大哥哥，你終于醒啦！”
有人咳了兩聲，正經地提醒她：“成何體統！軍營內得喊‘将軍’！”
蘇凝卿的笑容須臾間凝在臉上，她輕輕地“啊”了一聲，做錯事般地低下了頭，随後又擡起頭，眼淚含含地看着柳如玉。
這副模樣是可憐極了，讓人心生無限憐惜。
柳如玉亦是。
“無妨。”他擺了擺手，偏過頭朝向蘇凝卿，面色慘白但溫和，“以後你便喚我公子罷，橫豎我都要帶你回府的。”
“對了。”柳如玉說罷後似是想到了什麽，挑眉彎唇道，“我倒是忘了問了，你是否願意跟我回府上。”
“你是否願意跟我回府？”柳如玉又問了遍。
蘇凝卿聽到，一雙鹿眸裏瞬間亮起清澈明亮的光，她怔了一下後欣喜若狂地點着頭：
“嗯嗯！願意！當然願意，凝卿願意跟公子回府！”
“将軍府會有些無聊，到時候我安排你進學堂。”
“嗯嗯！好~”
……
立在一旁的一排将領則默不作聲，眼珠子轉着，整齊劃一地，一下看着凝卿，一下看着柳如玉，吃驚之色從眼裏蔓延至了整張臉上，差點沒驚掉下巴。
他們将軍，怎麽就帶起小孩來了？……
看到蘇凝卿無事後，柳如玉放下心來，咳了一聲後朝李雲瑾問道：“現在戰況如何？”
“将軍，您可算是想起來了。”李雲瑾聞言呼了一口氣，道，“将軍用兵如神，多虧将軍的計謀，一招制敵，敵軍現已被我軍盡數殲滅，我們大獲全勝，戰報已命人快馬加鞭發往京城了。”
柳如玉臉色沉下，并無悅色，他的桃花眼眸裏幽深晦暗，望不到窮盡：“這勝利，是用千萬士兵的命換來的。”
還有。
柳如玉側頭，看着面若芙蕖，笑靥如花的凝卿，淡淡說了句：“休整兩天，班師回朝。”
不日後，柳如玉率領大軍回了京城，過城門之時，百姓紛紛夾道歡迎，撒花飄帶，贊美崇敬之詞不絕于耳。
“這柳将軍又打了勝仗啊，真不愧有戰神之稱的将軍，這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功績的，大梁建國來怕是沒幾人了，真真是直上青雲，前途不可限量啊！”
“就算是年輕時的柳老将軍，怕是也比不過他如今的兒子啊。”
“話說，這柳将軍不僅戰功赫赫，名震天下，就連這相貌也是生得驚才風逸，氣宇軒昂，京城的男子裏沒幾個比得過。””
“我聽說将軍還未及冠，未有婚配，不知哪家的小姐能有如此福分啊……”
“将軍！将軍……！”
……
柳如玉領着軍隊入了城內，似全城的人都在歡呼高歌。
但他臉上卻始終沒有半分情緒波動，眸裏也是古井無波。
皇宮大殿內。
“啓禀皇上，柳将軍現已回京，正在殿外等候。”一頭戴高帽的公公行禮禀報。
“好，快讓柳将軍進殿！”梁安帝激動地從龍椅上站起，話裏是掩蓋不住的欣慰和贊善。
柳如玉僅一次出征就替他蕩平了進犯邊疆數餘年的北國軍隊，他心裏自然是快慰得很。
“微臣柳如玉參見皇上。”柳如玉入了朝內行禮道，一身甲胄是威風凜凜，英姿勃勃。
“将軍快起，戰事焦灼，舟車勞頓，辛苦将軍了。”
柳如玉聞言起了身，殿上朝臣對他皆是畏懼恭敬之色。
“将軍此次一舉殲滅了北國敵軍，使得北國投降求饒，成為我大梁的附屬國。”梁安帝揮了揮衣袖，大喜道，“将軍有功，朕此次封你為鎮遠候，并賞你黃金萬兩，良田千畝，布帛千匹，你可還滿意？”
梁安帝此言一出，殿上朝臣彼此互望，不時接耳交頭，甚是詫異。
這柳如玉縱使戰功再卓着，終歸還未及冠，年紀尚輕，現在封侯，實在是不合禮法。
但這一衆朝臣雖心裏不服，都覺封侯欠妥，卻并未有人敢出言阻止。
想着，柳如玉此次的戰功可謂是頂了天的大，既然皇上已然發話，他們也沒必要出頭去招惹禍端了。
“微臣多謝皇上厚愛，不勝惶恐。”柳如玉躬身行了一禮，随後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一身盔甲的碰撞聲在這落針可聞的殿上分外突出。
“微臣無顏接受皇上的賞賜，微臣有罪，故想向皇上辭去這将軍之位。”
此話一出，殿上一片嘩然，就連梁安帝也是被這話驚得愣住了。
“什麽？！”梁安帝頓時拍了一下案桌從龍椅上躍起，已是龍顏大怒。
“臣有罪。”柳如玉伏地重重地磕了個響頭，一字一句地重複了遍，“臣有罪，由于臣的輕敵自負，致使三千騎兵慘死，作為統領千軍萬馬的将軍，臣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故，臣以為自己已不再适合這将軍之位。”
“荒唐！”梁安帝已是暴怒，連帶着殿內的人全都戰戰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在朝堂之上，百官之前，柳如玉不僅生生拒了這封侯賞賜，就連這将軍之位也要拱手推掉，絲毫不給帝王情面。
“為了勝利，戰場之上，犧牲區區三千人有何要緊？你領兵多年，這樣的道理都不知嗎？！”
“臣不……”
“好了，無須多說，退朝！”
不待柳如玉回話，梁安帝便呵斥着打斷，長袖一揮甩到身後，頂着盛怒退了朝。
百官亦是散了，誰也想不到柳如玉會如此。
賞賜，名號，甚至是這人人垂涎，兵權在握的将軍之位他都棄了。
柳如玉低垂着頭在空曠的大殿上默了會，随後也出了皇宮。
他到皇宮外，看着乖乖站在李雲瑾身側的凝卿，朝她伸出了手，道：“凝卿，跟我回家。”
看到柳如玉來了，蘇凝卿軟軟地哇了一聲，臉上笑意漫開，眉眼彎彎，伸出肉肉的小手跑了過去。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