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不久,蘇凝卿便随着劉雪吟及她家侍女一起出了将軍府。
雖說是她家公子讓劉雪吟帶她去散心,可她仍舊是提不起什麽興致。
劉雪吟現今應該算是她家公子的未婚妻,盡管她家公子沒有親口跟她說,昨天并未承認。
但,他也并未否認。
一想到這,她更是興致缺缺,待走到了繁華熱鬧,鋪子林立的西街時,也沒了以往從街頭買到街尾的勁頭。
“凝卿妹妹,給你。”
蘇凝卿正心思恍惚,神情呆滞地走在她們後面時,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串糖葫蘆,外面包裹了一層糖衣,鮮豔欲滴,晶瑩剔透,香氣清甜,的确令人垂涎欲滴。
這是她最喜歡吃的糖葫蘆,蘇凝卿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目光順着糖葫蘆往上移,看到的是劉雪吟笑意盈盈,眉目溫柔的一張臉。
蘇凝卿的心上一下就歡喜起來,亦是面露笑容地接了過去,異常真誠地說了句:“謝謝雪吟姐!”
“表哥同我說,說你最是喜歡吃糖葫蘆,糖人這些甜食,還喜歡買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對于女孩子用的脂粉珠寶卻不甚在意,這次他特定叮囑我帶你去脂粉鋪看看,挑些精致的,好教你怎麽打扮下自己,說也是時候給你指一門親事了。”
劉雪吟走在前面,說得甚是自然輕快,話裏帶笑,令人毫不懷疑她确實只是在傳達柳如玉的意思。
“什麽,給我指親?”蘇凝卿剛咬了一個糖葫蘆放嘴裏,便聽到了劉雪吟這一番話,随即怔怔地愣住了,糖葫蘆忘了嚼,左邊的臉頰鼓成一團,手裏拿着的也掉在了地上。
“咦,凝卿妹妹你怎麽了?”劉雪吟聞聲回頭,看到蘇凝卿這副驚呆滑稽的樣子,不由得低頭捂嘴輕笑出聲。
“公子真是這樣同雪吟姐姐說的嗎?”蘇凝卿眉眼一垂,有些難受,上前拉了拉劉雪吟的手。
“是呢,凝卿妹妹去年就已及笄了不是嗎,婚事自然該提上日程了。”劉雪吟仍然是眉眼彎彎地回答她,語氣卻沉了幾分。
“是嗎……”蘇凝卿嘴裏喃喃念着,甚是失落地低下了頭,搖了搖劉雪吟的手,“可雪吟姐姐今年已有十九,也還沒成親不是嗎?所以凝卿也沒有必要這麽早就定親吧……”
聽到從蘇凝卿口中說出的這句話,劉雪吟的端莊和婉的笑顏一下消失無蹤,臉色陰沉,眉目間的溫柔轉而被一片陰沉蓋過。
蘇凝卿本意無心,但卻尤為精準地往劉雪吟心口紮了一刀。
“放肆!我家小姐是堂堂相府千金,你有何資格說我小姐,再說了,我家小姐現在都還沒成親,還不是因為……”
“閉嘴!”劉雪吟一聲呵斥住了朝蘇凝卿發火的侍女,收斂起了剛才的暈散開的情緒,眉目疏朗地笑了笑,“凝卿妹妹莫見怪,我這侍女心直口快,但卻沒有什麽惡意,待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沒沒沒。”蘇凝卿慌忙搖了搖頭,甚是抱歉地對她說道,“是凝卿說錯話了,凝卿跟姐姐說句對不起,凝卿無心之失,雪吟姐姐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哪裏的話,別多說了,蘭香鋪就在前面了,我們進去看看,凝卿妹妹你挑幾件中意的,姐姐送給你。”
“凝卿謝過姐姐了。”
話落,兩人走進了位于西街最是繁盛地段的蘭香鋪,兩人在裏面逗留許久,等出來時已至午時,劉雪吟便提議去那同春摟用膳,蘇凝卿無甚興致,滿腦子都是她家公子說的定親的事,但她一想到剛才自己的冒失之語也是頗為內疚,便應了下來。
離開蘭香鋪後不久,她們便到了同春摟,劉雪吟領着她進來,往右邊靠牆一桌的位置坐了下來。
“幾位客官,需要點些什麽嗎?”小二過來問道。
“凝卿妹妹可有什麽想吃的菜式嗎?”劉雪吟含笑問她。
蘇凝卿搖了搖頭,勉強擠出個笑容回答:“雪吟姐姐你點吧,我都吃,不挑。”
“那行,把你們同春樓的新菜式都上一份吧,再加一個栗子雞和糖蒸八寶飯。”
“得嘞,客官請稍等。”
小二走了,兩人都沒再說話,各有所思時,鄰座兩位男子喝着小酒便聊了起來。
“诶,我聽說,那鎮國将軍府上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那柳将軍居然和他親手養大的丫頭有染,據說是認了的養女,哎,沒想到柳将軍這般罔顧人倫,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女子的迷惑和勾引才如此。”
“不能吧,那柳将軍年紀也不大,不過二十有二,那女子聽說也早已及笈,十歲才進的将軍府,是柳将軍見她可憐,才帶了回來,這年齡差也不大,怎麽就變了養女呢,這誰傳出來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有人存心放出消息呗,人人都捕風捉影,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咯,是不是真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事現在傳的滿城風雨,不是真的也變成真的了。”
“這要是亂了人倫綱常,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就如現在這般,這柳将軍的好名聲怕是毀了,而且這将軍之位經這一鬧不知保不保得住,之前就聽說這柳将軍不聽旨意,時時忤逆聖上,要不是大梁現今無人能擔他這将軍之位,他早就進天牢了。”
“柳如玉南征北戰保家衛國,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淪為階下囚倒不至于,不過要是他沒了這大将軍之位,柳家鐵定沒落,還不知在這朝堂風雲,權力旋渦中會被誰給弄下去。”
“這事情沒這麽嚴重吧,那柳将軍不是已經和丞相嫡女劉雪吟訂了親嗎,有劉丞相這層關系作保,柳家沒那麽容易倒吧。”
“這就不是你我該擔心的事了,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來來來,喝酒喝酒。”
鄰座的碰杯聲響起,蘇凝卿才晃過神來,一下驚慌失色,本就無甚神采的面色越發蒼白,她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不住地顫抖,片刻後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劉雪吟見此卻是淡定地抿了一口茶,詢問道:“凝卿妹妹這是怎麽了?”
她臉上笑意不減,卻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深意,一雙秀巧杏眸蒙上了一層霧霭,叫人看不真切。
“雪吟姐姐……姐姐……”蘇凝卿雙手拉着劉雪吟,眼睛紅了一圈,似是快急哭了,“不是這樣的,我和公子之間什麽都沒有,清清白白的,真的,公子他什麽都沒做。”
都是她。
她家公子這般端方雅正,穩重自持,最是注重綱常規矩,怎麽可能如他們口中那般。
公子是清白的,可她呢,她卻未必清白。
就如昨天,是她主動抱了她家公子,親了她家公子,是她,要她家公子娶她。
主動的全都是她,一直賴着他的,待在将軍府不肯走的也是她。
“卿卿,你知不知羞。”
蘇凝卿耳邊不停地回蕩着柳如玉的這句話。
蘇凝卿想,在柳如玉眼裏,她或許就是個不知羞不懂規矩不自重的野丫頭,所以,他現在才會對她這般冷淡,這般厭棄,厭棄到要給她指親,要一頂紅轎把她送出将軍府。
然後,他再和劉雪吟舉案齊眉,琴瑟靜好。
“凝卿妹妹,你,我,表哥,自然知此事是無稽之談,空穴來風,但是京城人不知,天下人更不知,流言蜚語如江河潮水般洶湧,止是止不住的,只會越發泛濫,直至掩埋全部真相,只留下‘鎮國大将軍柳如玉罔顧人倫,凝卿妹妹不知廉恥’此類的污言穢語。”
劉雪吟聲線平靜,不改方莊儀态,但後面的“不知廉恥”四個字卻是咬着牙說的,語氣加重了些許。
微弱的,不可查的,蘇凝卿此刻心亂如麻,自是注意不到。
“那該怎麽辦呢?凝卿,凝卿能做些什麽嗎?”蘇凝卿蹙着黛眉,抹了胭脂的嘴唇此時卻是毫無血色。
菜一時上齊了,劉雪吟拂起袖子,纖纖玉手執筷,貼心地往蘇凝卿碗裏夾着菜:“凝卿妹妹不必着急,辦法不是沒有,就要看妹妹你願不願意了。”
蘇凝卿聞言心裏一顫,似已猜到了些許,垂眸低語道:“雪吟姐姐你,但說無妨。”
劉雪吟拿起金線繡就的貼身手帕碰了碰嘴唇,放下筷子道:“凝卿妹妹可願意在我與表哥成婚之前嫁與他人,離開将軍府。”
“這是公子的意思嗎?”
凝卿沒有追着問這“他人”指的是誰,而是黯然地低下了頭,神情哀傷地問了句。
“是。”劉雪吟斂起眼角笑意,重重地回了一個字,态度盡顯。
“如果凝卿不願意呢?”
蘇凝卿低着頭,抿着嘴唇,無法忍住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事已至此,她竟還在妄想一種可能。
妄想柳如玉,最後會背棄世俗綱常,條框束縛,跟以前那般,把她圈在身邊,不放分毫。
“如若凝卿妹妹不願意。”劉雪吟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塞了紅布的白玉瓷瓶,放到了蘇凝卿,“這個,可解妹妹痛苦及當前危局。”
“這是……”凝卿話音顫抖,絕色的面容慘白得将近透明,一臉愕然,難以置信。
這是毒藥。
她盯着面前的瓷瓶看了許久,後長長地呵了一口氣,面色平靜地拿起,問她:“這也是公子的意思嗎?”
“表哥默認的。”劉雪吟紅唇上揚,挑起絲絲笑意,卻沒有了暖意,只有寒涼,和掩蓋不住的,冒出了頭的得意,痛快。
“這樣啊,哈哈。”蘇凝卿強裝鎮定的仰起頭,哈哈笑了幾聲。
笑得跟哭似的。
公子默認的。
是嗎。
她懂了。
不就是死嗎。
還他一條命就是了。
本來,她六年前就該死在那軍營裏的,是公子拼死把她救了回來。
萬箭穿心,獨闖千軍萬馬。
就為了她這條小命,她可不得感恩戴德。
如今,公子不過是要拿回了寄存她這裏的東西而已,不過是要她這條命而已,她有什麽好傷心的。
父母哥哥都去了,她一人活在世上又何意思,她早該去死了,不過是因為貪着公子的溫柔,才對這人世間有了留戀。
如今這留戀了,要死便死罷。
有什麽好哭的。
我不哭。
蘇凝卿高高地昂着頭,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我不哭我不哭。
但是呢,越忍,腦袋越是暈沉,眼皮跳得越快,眼淚流得越兇。
直到她再也忍不了,受不了時,抓起那白玉瓷瓶跑回了将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