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這賬本上一天不少,毫厘不差,全都寫得清清楚楚,令人無法去辯駁。
蘇凝卿不由佩服她家公子心思之深沉,謀劃之深遠,手段之陰險,跟他比,她真真是望塵莫及。
“公子!這些……凝卿買這些明明都是你準了的!是你自己答應買給我的!當時答應得這麽痛快,說凝卿想要什麽都可以,居然轉身就偷偷記了賬,現在還在這裏跟我算錢,您不覺得這樣很傷凝卿的心嗎……”
蘇凝卿合上賬本,低頭以袖掩面,聲音啞啞嬌嗔,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模樣。
柳如玉擡眸一瞥。
這,一看。
就是裝的。
“凝卿好歹跟了公子這麽多年,不說功勞,苦勞總歸有的吧,就算苦勞,苦勞也沒有,那那那,公子您看在凝卿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份上,就算了吧?好不好?”蘇凝卿艱難地擠了幾滴幹澀的眼淚,瘋狂朝柳如玉眨眼。
柳如玉卻不為所動,臉上平靜無漪,略微上挑的語調卻透了些許玩笑意味:“卿卿,我好像,并沒有義務撫養你。”
這一句便把蘇凝卿說得啞口無言。
他說的确實有那麽幾分道理……
“那……”蘇凝卿沒法子了,兩手一攤,反其道行之,“公子你把我賣去望月樓吧,以凝卿的姿色,怎麽着也能做個望月樓的頭牌,到時候凝卿再努努力,結交點王公貴族,一百萬兩凝卿很快就能還給公子了。”
“什麽?!”聽到她的話,柳如玉還未咽下的飯一下被哽在喉間,差點沒噴出來。
蘇凝卿有模有樣地學着柳如玉,在他未出口之前拍了下桌子,說了句“胡鬧!”,又朝他吐了吐舌頭,嘁了一聲。
哼,我就不信你會真把我送青樓。
柳如玉放下筷子,寒着臉,眉眼裏帶着愠意:“卿卿,你知不知羞。”
又來了,這些話她前世耳朵都快聽得起繭了。
一本正經地教訓她,用一副大人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訓她,怎麽看都令她不爽,怒意叢生。
在她家公子的眼裏,她不僅永遠都是一個小孩,還是一個任性、胡鬧,不知羞的壞小孩。
“凝卿就是這樣一個野丫頭,不适合待在将軍府,更不适合被公子這樣當千金小姐養着,所以公子您還是放我離開比較好。”
“由不得你。”柳如玉一揚手,廳堂內立着的丫鬟全都退了下去,茯苓低頭退出廳堂前憂心忡忡地看了蘇凝卿一眼。
她原本以為兩人的僵局能有所打破,卻沒想到凝卿小姐自從溺水被救上來以後,心性大變,對少爺無比抵觸,現在還鬧着要離開将軍府。
眼見僵局就要變成死局了。
廳堂內的下人都已離開,此時只剩他們兩人,兩人皆靜立對視,像是賭氣一樣,誰也不肯先移開視線。
現今與柳如玉對視,蘇凝卿甚是坦然,一副“你看你看任你看,你瞪你瞪你還瞪”的厚臉皮樣子,絲毫不虛,亦沒有半分嬌羞之情。
她心裏想的只有,用怎樣的眼神,怎樣的角度,才能讓她家公子在她的眼裏感受到熊熊大火,憤怒的大火。
蘇凝卿眼裏燃沒燃火還不清楚,但柳如玉眼裏的火,卻是從一個微弱難尋的火苗蹿成了灼灼烈焰,把他桃花眼眸裏的寒冰燒成了一池春水,把他身上的清冷孤高氣燒成了溫柔和潤,身上的盔甲皆卸,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卿卿……”柳如玉輕聲喚着她,擡步走到了她面前,雙手搭在她瘦削的兩肩,躬下了身子。
“不要再說,離開我這種話了。”
聲線低沉磁啞,又有些發顫,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蘇凝卿聽着這句原本不可能會從她家公子嘴裏說出的話,看着他離自己愈來愈近的一張臉,那張時常入她夢的俊朗的,妖冶的臉,愣了半晌。
恍然間她竟不知分不清前世今生,夢裏夢外的世界。
她從未見她家公子這般樣子,有點癡癡的,失魂落魄的,甚至還帶着些許委屈。
就在她愣着沒動,搞不清楚狀況時,柳如玉的眉眼倏然間在她眼前放大,他透明如玉的臉頰帶着稍稍熱意,刮過她的耳廓,抵在了她肩膀,埋進了她頸窩 他近乎貪婪地蹭着她的發絲,聞着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清香。
要是這是在前世,蘇凝卿鐵定是心裏一陣歡喜,羞羞怯怯,但現在的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因為他而遭受的那些痛苦,還歷歷在目。
她的癡心被他棄之如敝履,狠狠踩在地下,現在他還想如前世那般,給她極致的寵愛和溫柔,引她淪陷,待她離不開他時,再站在一個高處,用他冷傲,睥睨世人的眼神看着她,告訴她。
她蘇凝卿,是在癡心妄想。
他柳如玉,想她死。
想到這些,蘇凝卿嫌惡地推開了他,冷着聲音說道:
“公子,請您自重,不管您是裝瘋賣傻還是故意為之,凝卿已然及笄,是個黃花閨女,凝卿可是要出府嫁人的,公子切莫要做出越矩,有違人倫之事,壞了凝卿的名聲,遭人唾罵。”
柳如玉似一下從夢裏驚醒,眼裏閃過一絲愕然,漾漾春水重新凝結成了寒冰,墨眉痛楚地擰成了一條線,他長臂撐在桌上俯身,把蘇凝卿整個都圈在了雙臂裏。
縱使他如何如何做出反常之事,冷着臉時将軍的威儀卻是絲毫不減的,蘇凝卿被他周身的氣息纏繞,他不安的,滾燙的鼻息輕飄飄地吹拂在她臉上,使得她一下跌坐在梨木椅上。
柳如玉垂眸,濃密的上下長睫合起,蓋住了他深邃耀眼的眸子,看不出他此刻流露的情緒,只能從他溫和發顫的嗓音裏聽出絲絲不忍和心疼:
“這天大地大,小凝卿,你能去哪呢?你只能待在我身邊。”
從五年前起,她便無處可去了,天大地大,除了他身邊,無一處是她的家。
可卻也正是他,把她唯一的栖身之所給毀了,至此,她的身心再也無法安放在此處。
“公子說笑了,天大地大,只要公子肯放凝卿出府,凝卿哪不能去?”
蘇凝卿反唇問道,身體縮成了一團,直往後仰,很是抗拒這樣的距離。
柳如玉俯身靠近,直到兩人呼吸交錯,直到他的鼻尖擦着她的秀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裏透着驚恐,害怕,還有怎麽也隐藏不了的厭惡。
她便這般厭我嗎。
柳如玉心頭一縮,眉頭一皺,他眸裏的微光一閃而過,然後熄滅,似一深淵,無望漆黑。
“好。”他喉結微滾,直起身拉開了與她的距離,背過身眺望着遠方,“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當我侍女一年,陪我……”
“不行!凝卿日後可是要嫁人的,凝卿是不會出賣自己,陪公子睡覺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柳如玉嘴角忽地抽搐着,他轉身擡手放在她腦袋,輕輕揉了兩下,嘆了口氣道:
“去赈災……”
沒教好她,他要負全部的責任。
“這樣啊……”蘇凝卿眯眼笑着,揚手揮掉了柳如玉放在她腦袋上的手,問道,“公子可當真?”
“當真。”柳如玉點了點頭。
看上去似乎有那麽幾分可信。蘇凝卿眼眸一轉,一下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精明狡猾的的笑容。
“公子簽個字據,白紙黑字,凝卿也好留個證據,以防公子日後反悔。”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