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不出幾日後,赈災的任命狀送達了将軍府。

赈災的糧草車馬,已于軍隊護送,三日前先行出發,柳如玉是赈災特使,待他進宮面見聖上,彙報好赈災相關的準備事宜後,便回了将軍府,命府上人備好馬車,立即南下。

“公子,你為何要凝卿打扮成這副模樣。”

蘇凝卿換上柳如玉給她的衣裳後,看着自己這一身破布黑裳,上面無任何繡飾的、下擺已經是破成了流蘇的、流浪兒般的衣服,睜大眼睛看着柳如玉,真誠疑惑地發問。

柳如玉正在收拾書籍的手頓了一下,擡頭望去,嘴角随即有一縷笑意暈開:

“你的女子模樣太過惹眼了,穿成這樣會省去不少麻煩。”和旁人的觊觎。

“公子,你……”

就算這句話是在誇她絕世傾城,蘇凝卿還是不能認同,意欲反駁時,卻又被柳如玉開口打斷。

“噢對了,把發髻和珠釵卸掉,以絲帶束發,扮成男子模樣,我們随後便南下。”

“公子,凝卿是不是還應該去廚房的竈臺裏抹一手灰擦臉上?”蘇凝卿特意懵懂地歪着腦袋,嬌聲問他。

“甚有道理,可行。”柳如玉認真地回答她,轉身走向身後的書架。

他細長手指劃過一排書籍,嘴唇翕張數着數,在中間處頓住後眸裏微光一閃,指尖微動,拿了一本書出來。

柳如玉從頭至尾甚是沉浸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好似絲毫未聽出蘇凝卿話裏的諷刺抗拒之意。

蘇凝卿無奈,原地轉了幾個圈,認命般地瞧了瞧自己這副模樣。

“公子,您是不是跳湖救我時腦袋裏浸了水沒看大夫?最近真的好生奇怪了,從前的柳大将軍可不會有這般莫名其妙的行為。”

“注意言行身份。”柳如玉握拳抵在薄唇邊,重重地咳了兩聲,拿出藏于衣襟內的字據,沖蘇凝卿晃了晃,“一年之約。”

這是蘇凝卿與柳如玉簽訂的字據,上面言,她蘇凝卿需得當柳如玉一年的侍女,且在此期間不得做柳如玉不許之事,不得逃走,還不得頂撞他……

白紙黑字,上面還按了兩人的手印。

蘇凝卿表情僵了,又不能發脾氣只能忍着,朝他咧了咧舌頭,臉上堆着笑道:“行行行,凝卿明白了,凝卿謹記,以後再也不頂撞公子了。”

柳如玉擡步走到她身前,摸小貓似地摸了摸她的頭,語調輕輕:“小凝卿乖,準備出發了。”

“喂喂,出發就出發,別老摸我的頭,注意禮節好嗎?男女授受不親,還有,總摸總摸,凝卿會長不高的……”

……

柳如玉和蘇凝卿收拾齊整到了門口,帶了一隊侍衛,意欲上馬車時,被太子李弋的随從慶雲喚住。

“柳将軍請留步。”慶雲小跑至他跟前,恰好看到了蘇凝卿上馬車,柳如玉雙手放她背後虛扶,怕她掉下來的場面,不禁帶着三分感慨說道,”柳将軍是把凝卿小姐看得越來越重了,連此次南下赈災都要帶着凝卿小姐一同前去。”

慶雲是太子李弋的伴讀,也是貼身侍衛,從小便跟在太子身邊,而柳如玉,亦是從小便和太子一起在翰林院念書,一起射箭,騎馬,學六藝,三人關系雖有主仆地位之分,卻也是有份深厚的兄弟感情在裏面。

柳如玉說道:“她甚是頑劣,我走後怕是沒人管得住,索性帶她一起去了。”

慶雲聽後笑了笑,打趣道:“将軍,好像你也不甚管得住凝卿小姐。”

“咳咳……”被慶雲一下戳破,柳如玉端着的臉色一下崩了,有些窘迫地轉了話鋒:“慶雲你此番前來,可是太子殿下有什麽事吩咐?”

慶雲躬身朝柳如玉行了一禮,銳利眼光掃過四周後,側着身子往柳如玉靠了靠,輕聲說道:“柳将軍,太子殿下邀您在城西明景茶樓一敘。”

柳如玉一聽,心中已了然,便扭頭朝車內的蘇凝卿說了句:“卿卿,你馬車內等我或是在府內等我,我去見下太子便回。”

蘇凝卿撩起車簾,探出個頭來應了聲,看到慶雲後又興奮地朝他揮了揮手:“慶雲哥哥,你好久沒來找凝卿玩了,這次和我們一起去嗎?”

慶雲見蘇凝卿這般雀躍,不禁也咧開笑了,但仍是恭敬有禮地朝她抱了抱拳:“幸得凝卿小姐挂礙,此次慶雲就不和你們一同去了,太子還在那等着,慶雲先和将軍去了,不用多久柳将軍便會回來,凝卿小姐放心。”

一提到柳如玉,蘇凝卿臉上的笑容便沉了下來,她目光略過柳如玉,朝慶雲說道:“我才不擔心他呢,他不回來最好……”

剛開始面對蘇凝卿這般冷淡嫌惡的态度,柳如玉還時常心痛如絞,煩悶至極,到後面見她嫌棄的眼神多了以後,聽她厭惡的話語經常挂在嘴邊後,柳如玉的臉皮倒也厚了幾分,心裏平靜無漪,淡然處之。

任她嫌棄罷,她這般真實可感地待在他身邊,便是一件幸事了。

慶雲聽此,看着一個人是吹胡子瞪眼,一個是雲淡風輕的兩人,有點尴尬地笑了笑:“将軍,好像凝卿小姐對您的态度有些許不一樣了,以前都是死要活賴在你身邊,一刻都離不了的,怎麽現在……”

柳如玉自是沒有回答,顧左右而言他,說道:“走吧,別讓太子等久了。”

“将軍說的是,我們即刻出發吧。”

慶雲語畢,又朝蘇凝卿拜別,領着柳如玉上了另一輛馬車,去了明景茶樓。

不到一刻鐘,馬車便停在了明景茶摟前。

柳如玉随慶雲上樓,進了臨街的、視線可遠眺大半個京城的一處雅間。

太子李弋正正坐在紅木桌前,端起白玉茶杯,正細細抿茶。

他一襲低調玄色圓領長衫,頭束玉冠,一身龍章鳳姿,威嚴盡顯,高貴逼人。

柳如玉進了房間,随即躬身行禮道:“臣柳如玉見過太子殿下。”

李弋見此,放下了手中茶杯,忙起身扶着他手臂:“如玉,你同我私下間無需多禮!快坐,嘗嘗這衢州陽縣上供的新茶。”

“陽縣?”柳如玉應聲坐下,看着熱氣氤氲裏飄渺其中的嫩綠茶葉,微微皺了下眉,飲了一口茶。

回味甘甜,濃厚醇和,當真是好茶。

只是。

“殿下,這茶,可真是陽縣上供的?”柳如玉輕撫杯身,雙目仍盯着杯中的朵朵茶葉。

“千真萬确。”李弋負手立于窗前,眺望着窗外陰雲層疊的天空,話裏藏了幾分惆悵。

柳如玉垂眸,思忖念道:“陽縣官員上書,言陽縣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旱災,土地幹裂,江河幹涸,災情甚為嚴重,可為何上供的茶葉卻這般好?”

“這便是此次赈災的關鍵所在。”李弋拂袖轉身,坐了下來,慶雲上前關掉窗戶,抱劍守在了門口。

“大梁近年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從未發生過這般嚴重的災情,況且衢州陽縣地處江南水鄉,是膏粱富庶之地,物阜民豐,此次突然上報災情,确實是疑點重重,令人不得不想,是否是有人設局,故意為之?”李弋右手緊握茶杯,臉色陰沉,眉宇間聚着股化不開的憂愁。

“殿下的意思是,明為天災,暗為人禍?”

李弋一雙琉璃目漸漸蒙了層陰霾,他看着柳如玉,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得而知,只是這幾日,送到父皇那的,明面暗面上的彈劾我的折子多了不少,有人言我德不配位,大梁才在國運亨通之際招此禍端,還有人言我能力不濟,未能阻止此次災情,致使百姓受苦。”

“真是可笑!”柳如玉聽到這番言論,不禁重重地放下了手中茶杯,“全都是胡言亂語,攪亂朝綱。且不說這這天災,人力根本無法與之對抗,再者,殿下并無實權,又如何能插手地方官員之事,不過是有人在背後指使,想奪了殿下這未坐多久的太子之位,狼子野心,着實可恨。”

李弋見柳如玉這般維護自己,把他當兄弟看待,本因憂心而緊抿的唇角漸漸揚起了一個弧度。

這憤懑怒急,眉眼間皆帶着怒氣的樣子很少在柳如玉身上見到。

他性格自小便孤高冷淡,不喜與人交際,童年時期,除了太子李弋和慶雲外,便沒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待他十六歲被送了軍營後,這馬革裹屍,出生入死的軍營生活使他的心性越發穩重,沉默內斂。

他心中所想從不輕易與人說,更不會情緒外露,示于臉上,今天這般,當真是真真切切,設身處地地在為太子着想,不平。

“如玉,你我自小一起長大,一起念書、射箭、騎馬。”

李弋不知何時起身走到了柳如玉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輕嘆道,“現在在這朝堂裏,我能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此次赈災事件,二哥在父皇面前極力舉薦你擔此重任,朝中上下及父皇皇兄皆知你我二人關系交好,感情深厚,也知這次陽縣災情離奇怪異,是個燙手山芋,他們在此種情況下,舉薦剛回京述職的你做這赈災特使,明顯是針對我而來,我長于皇室,自是不懼,只是把你牽扯了進來,實在是……”

李弋話裏透着不忍和歉意,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柳如玉聽見卻是笑了一聲,起身對李弋行了一禮:“殿下多慮了,你我二人何必這般客氣生疏,況且殿下宅心仁厚,有對百姓的不忍,有雄才偉略,即便是沒有這份朋友情誼,我也是願意追随殿下的。”

“好!”李弋聞言,琉璃眼眸中的陰霾散去,眉目漸漸疏朗開來,“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此次南下,恐怕是名為赈災,實為查案,你切莫小心。”

“我知,我今早進宮面見聖上,聖上給了我一張令牌,言必要時可先斬後奏,可見,聖上……”柳如玉後邊的話沒有說出口,身為臣子的分寸他還是有的。

聽柳如玉道,李弋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後眼神又暗了下去,淡淡道:“父皇他一向如此,聖意難測,不過是在試探我而已,并不是信任。”

“殿下……”柳如玉亦無言,說不了什麽。

“罷了罷了,你此次做好赈災該做之事,查明背後事實即可,回去罷。”

李弋語畢默了會,背手走向門口時,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回過頭對着柳如玉道:“我九弟安王現也在陽縣,如玉你見到他便多多關照下他吧!”

“九皇子已離開京城,退隐多年,為何此次會在那陽縣?”柳如玉眼皮掀起,問道。

“九弟精通醫術,天下無出其右,亦有再世華佗、妙手回春之稱,此次陽縣據傳還發生了嚴重的瘟疫,已被周邊縣城隔離,九弟他定是有所聽聞,才到了陽縣治病救人。”李弋話裏帶着一絲不符他身份的請求,“如玉,你到那邊,若是碰到了他,切記幫我照看下他,他已沒了皇子身份,現不過是一介平民而已。”

這九皇子李霁雖和太子李弋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因九皇子李安生母早逝,遂他三歲時便被歸于太子生母宣元皇後名下扶養,兩人感情自是比其他皇室子弟來得深厚。只是後面不知什麽原因,九皇子李霁抛棄皇子身份,在一雨夜屠了一整隊侍衛,在梁安帝的怒視下,踩着血路,淋着大雨離開了皇宮,後他這個名字便成了皇室乃至整個大梁的禁忌。

對于這個九皇子李霁,柳如玉心生一股森然之氣,劍眉深擰,眼皮狂跳。

這人太過深不可測,滿身秘密,禁忌。

但盡管如此,他亦是答應了下來。

“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