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另一處,将軍府外。

柳如玉随慶雲走了之後,蘇凝卿在馬車內待得越發無聊起來,便下了車。

一旁的侍衛見她下了馬車,攔住了她:“小姐,将軍吩咐了,您不能走遠,需在這等他回來。”

蘇凝卿的腳剛沾地,面前便架了兩把劍,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她心裏堵着一口氣又想罵柳如玉時,一嬌細溫和的女聲叫傳入了她耳中。

“凝卿妹妹,這是要去哪呢?”

是劉雪吟。

她搖着一把桐花羅扇略略掩面,步履纖纖,款款走來時,頗有種人面桃花半遮面的意思。

依舊和前世一樣,一副大家閨秀,落落大方的淑女模樣。

可蘇凝卿沒法再如從前那般對她了。

前世雖是她服毒自盡,怨不得別人,但是,她也确實實實是因他二人而死。

公子有份,她亦有份。

“姐姐今日怎麽有空來這了?”蘇凝卿也是假意笑着,抽回了被劉雪吟握住的手。

見她這般冷冷淡淡,不願多說一句的樣子,劉雪吟一下錯愕,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了。

“我聽聞表哥今日南下赈災,想着以後會有些日子見不到他,便來送送,也好讓表哥放心,別記挂着我。”

記挂?

蘇凝卿心裏暗嗤了一聲,公子在府裏從未念起過她,不見得有多喜歡這個表妹,指不定前世真是為了柳家利益才娶的她。

“雪吟姐姐來得真不巧,公子适才有事外出了,命我在這等他回來一起南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蘇凝卿亦是嬌着嗓子,歪着頭望着劉雪吟,笑得甚是甜美。

不就是曲意逢迎嗎,她也會,不僅會,她還要流水無痕般戳她痛處,惹她不快。

畢竟她可是公子指定要一起南下的人,雖然她不情願,但這卻是劉雪吟求而不得的。

她棄之敝履的東西,在她那或許就視若珍寶。

“什麽?”劉雪吟聞言,愣了一下後有些失态地呼出了聲,但片刻後又收起了紊亂的情緒,但無論她再怎麽強裝,笑容也是尴尬。

“凝卿妹妹,南下赈災可是公事,表哥怎麽會讓你一同前去,況且……”劉雪吟上下掃了眼蘇凝卿這幅小乞丐的裝扮,疑惑道,“你這一身打扮是為何?”

“這啊。”蘇凝卿瞧着自己這一身裝扮确實有點滑稽,帶笑道,“公子說我女子裝扮太過惹眼,命我穿成這般,随他南下。”

蘇凝卿說着句話時的确是無心,并沒任何氣她的想法,況且,她也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可氣她的,反而還認為柳如玉是在捉弄她。

讓她穿得像個小可憐乞丐,保不齊南下後就把她扔大街上忽悠她讨飯,讓她自生自滅。

她家公子現在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劉雪吟聽到蘇凝卿這般不在意地說出來,緊握着羅扇的指尖開始泛白,臉上的笑容再也強裝不出來。

在表哥心裏,她蘇凝卿姿容絕世,容貌傾城,世上無人比得上,他時時刻刻都怕旁人觊觎,把她奪了去,這她,其實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她沒想到現已表現得如此明顯,竟是連一點掩飾都不願了。

那後面,他還想做什麽,難道真的想不顧一切娶了她嗎?

真是荒謬。

他們的姻親早已被父母訂下,她等了他這麽多年,日夜不眠地守在将軍府裏,只為等他回來,等他回來成親。

後面有一天,他終于得勝而歸,卻丢了半條性命、染了全身傷痕,旁邊還多了一個小姑娘。

他牽着小姑娘的手回将軍府後便拒了這門親事,即使被杖責,被罰跪,被關起來幾天幾夜,滴水未進,他還是拒了。

沒有理由,沒有轉圜,亦沒有給她任何交代。

在她印象裏,這是她表哥第一次沒有聽從家裏的命令,忤逆父親。

她至今都記得他牽着她回家時的眼神,那是在他身上不曾出現的溫柔。

從未給過她的溫柔。

即便他和她青梅竹馬,從小便跟在他後面叫着“表哥表哥”。

也沒有。

“雪吟姐姐,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入神,眼睛都不帶眨的。“

蘇凝卿見她眼神渙散,便揚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劉雪吟回過神來,怔怔地看了一會眼前的這張臉。

黛眉杏眼,朱唇貝齒,膚若凝脂,水波盈盈,不施粉黛亦是明媚絕色,生得張揚又動人。

真像個狐貍精,定是靠着這張臉才把表哥給勾了去。

劉雪吟心裏翻湧着一陣陣的恨意和妒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擠出了個幹巴巴的笑容,重握住蘇凝卿的手,甚為關心地說:“凝卿妹妹,此次你和表哥一起南下可得小心了,據說陽縣那發生了百年一遇的旱災,餓死了許多人,還爆發了瘟疫,染上了便無藥可救,死狀凄慘。表哥也是,讓你一個女孩子跟着去做什麽呢,說不定路上發生點意外什麽的,小命就沒了,你不如……”

“啊……”被劉雪吟說的,蘇凝卿心裏越發害怕起來,她低頭咬着手指,正想問劉雪吟後面的話是什麽時,手腕忽然被人扣住,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擋在她了面前,她還來不及反應,一股似有若無的,清冽好聞的氣息緩緩鑽了她鼻間。

是公子。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了,以前聞着,總能令她安下心來,不懼任何,但現在聞着,卻莫名地令她煩躁。

蘇凝卿被他擋在身後,纖細無骨的手腕還被他輕柔握着,不使力氣,可直叫她脫不了身,動不了分毫。

她有些愕然地看着前面的人,看着他束發的白色絲帶在空中飄舞,蕩來蕩去,直直地劃過了她的兩頰,眼睫,鼻尖,癢癢的,讓她莫名地想打噴嚏,不知為何,也令她忽然就想流淚。

他總是這樣,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前世如此,就連重生後也是如此。

她讨厭這種感覺,她不想重蹈覆轍,再在他手裏死一次。

“公子你又做什麽,快放開我。”蘇凝卿錘着柳如玉的背,像小孩哭鬧般,張牙舞爪地讓他放手。

柳如玉自是沒有放開,他任她鬧着,眼神凄絕狠戾地盯着眼前的劉雪吟,聲音淡淡,卻足以令人發顫、戰栗。

“你又同她說了什麽?”

“又”這個字很耐人尋味,但在這時的劉雪吟聽來,卻是如坐雲霧。

“又?表哥,你這話是何意?我剛不過是過來為你送行,見着凝卿妹妹高興,就拉着她的手多聊了幾句,我堂堂相府千金……”

劉雪吟瞥了眼柳如玉握着她那手,眸色愈深,她嬌嬌弱弱地咳了聲,羅扇抵唇道:“我能對她說什麽?表哥你未免多慮了。”

劉雪吟能這般雲淡風輕,心平氣和地面對他們兩個,但柳如玉卻不能。

蘇凝卿的死,是他每每午夜夢回時的噩夢,生生世世他都無法從那噩夢裏解脫。

“看在母親面上,我不殺你,但從今往後,你休要靠近她半分。”

柳如玉一身凜意,在不及周圍人反應間,早已抽出佩劍,抵在她肩頸,劃出了一道血痕。

殷紅的鮮血與雪白的肌膚映襯,尤為驚心。

慶雲,劉雪吟,甚至是蘇凝卿,都被驚得說不出話,目瞪口呆。

蘇凝卿巴巴地看着柳如玉,咽了好幾口口水,喉嚨幹澀,深棕瞳孔裏滿是難以置信。

不過就是說了幾句話,殺意怎麽如此深重,公子這是又發什麽瘋啊。

蘇凝卿慌忙用力往下扯了扯柳如玉手臂,可柳如玉不為所動,依舊是冷若冰霜,對那一道血痕漠然視之,連劍都都未曾移動毫厘。

“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麽,雪吟姐她什麽都沒做,我們剛不過是多聊了幾句而已,你這是發什麽瘋,再這樣,凝卿就……就就”

蘇凝卿驚慌失措、結結巴巴地“就”了好一會,才用半帶着撒嬌和威脅的語調說:“就不和公子南下了!”

蘇凝卿就算再看不慣劉雪吟,再怎麽嫉恨她前世和公子訂親,又和公子一起逼她離開,她也沒想過讓她死。

她從小就見證了太多死亡,看到了太多人死去,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她現在已經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在她眼前了。

更何況,她本就罪不至死,挂在他身上的人命已經這麽多了,她家公子又何必再徒增殺戮。

這時,慶雲從驚訝裏晃過神來後,也走到了劉如玉旁邊,低聲說道:“将軍,您別沖動,雪吟小姐并未傷害凝卿,而且,這雪吟小姐是相府千金,如今朝局不穩,将軍……”

柳如玉冷然地瞥了她最後一眼,把劍收回劍鞘後順勢握着蘇凝卿的手,一下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裏,低低道:

“我說了不殺她,小凝卿你別擔心,我們走,天快黑了。”

他似換了個人般,神情溫柔,聲音潤朗,和剛才完全是兩個樣子。

蘇凝卿木然地眨着眼睛看着柳如玉,待她意識到自己被他攬在了懷裏,身體都貼在了一處時,白皙的耳垂瞬間就紅了個遍,連兩頰都飛上了兩片紅雲,燒人得很。

她連忙推開了他,低下頭慌慌張張道:“公子你離凝卿太近了……這是在外面,你給我注意點!不跟你說了,我先上馬車了。”

蘇凝卿臉紅氣急地說了一通,強裝淡定地捂着臉上了馬車。

柳如玉跟在後面,也朝馬車那走了過去,視站在一旁的劉雪吟為空氣,沒有再說半個字。

比起剛剛劃過她脖頸的劍,眼前的場景更讓劉雪吟錐心泣血,悲不自勝。

她等了這麽多年的人,她愛了這麽久的人,不僅在她面前眼含愛意地抱着另一個人,上一刻還拿着劍冷漠地劃過了她脖頸。

劉雪吟未曾有前世記憶,她自是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罪不可赦的事情,柳如玉要如此對她。

“表哥!”劉雪吟大聲喊住了他,抽抽搭搭地哭泣道,“殺我?我做了什麽事,表哥竟然要殺我?我是你表妹,和你一起長大的表妹,我們還有過婚約不是嗎,表哥,你是要娶我的你知不知道!這婚事由不得你!”

劉雪吟全然不顧往日的大家閨秀風範,涕淚橫流地哭喊,而柳如玉這邊卻是風輕雲淨,神情漠然。

“我說了不殺你,這次是警告,且,表妹,你不用等我,更不用再想着嫁給我。”

柳如玉甚是難得地叫了她一聲表妹,聲音卻依舊冷淡,聽不出絲毫感情:“我不會娶你。”

這一世,柳如玉的确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她。

他上了馬車,任憑劉雪吟在那哭得悲痛欲絕,肝腸寸斷,他都沒有在她身上劃過半寸目光。

真絕情,真無情,真冷漠。

蘇凝卿聽着馬車外劉雪吟的哭聲,心裏湧出一絲不忍,三分帶笑七分認真地問道:“公子,你是不是沒有心,以前拿劍要殺我,現在又拿劍要殺雪吟姐。”

柳如玉聞言卻是一愣,眼神黯然,垂眸低聲回道:“卿卿,我确實拿劍指過你,但我從未想過要傷你,第一次見你時是,以後也是,我柳如玉,往後只會拿命守你。”

蘇凝卿怔了一下,杏眼裏的潋滟水波搖搖晃晃,但片刻後又咬着唇瞪着眼,狠狠地偏過了頭。

“我一個字都不信。”

“一年期限若到,公子切莫食言。”

“好,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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