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幾日過後,柳如玉和蘇凝卿入了陽縣境內。
還未進城,馬車駛到了城牆周邊,蘇凝卿擡手掀開馬車窗簾,沒有看到本該是村莊圍繞,樹木蔥郁,流水潺潺的景象,取而代之的卻是草木滅絕,江水斷流,白骨累累,青灰瘴氣缭繞其中,讓人看不真切,但足夠令人觸目驚心,全身發寒。
身處人間,卻似地獄。
“公子!”蘇凝卿不由得一下睜大了眼睛,慌慌張張地喊他,“這地方…這地方……是怎麽了?”
聲音顫抖,抽抽噎噎,似有什麽哽在喉間,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種滿目望去皆是瘡痍白骨,壓抑絕望,毫無生命希望的感受,就算她曾經歷過,她也還是受不了,反而愈加沉痛。
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生命消亡在自己眼前。
“诶。”
蘇凝卿聽到了一聲極細微的嘆氣,後覺眼前一片漆黑。
一只略帶薄繭的微涼掌心覆在了她眼睛上方,完全地遮蓋住了她的視線。
她的鼻尖全是熟悉好聞的味道,涼涼的指腹觸到她吹彈可破的肌膚時,卻是莫名的一股暖意流淌到她心裏。
……
蘇凝卿愣了下,不知她公子意欲何為,惱着聲音問道:“公子,你幹什麽呀,我都看不見了。”
柳如玉突然靠近了她幾分,傾身側耳,薄唇遞到她耳際,聲線低啞得一塌糊塗,呼出的氣息漸漸染紅了她的耳廓。
“凝卿,你還小,別看。”
這過于親近的距離當真令她很不自在,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公子絕對是故意的!
蘇凝卿猛地扇着睫毛眨了好幾下眼睛,又晃了下腦袋,擡起手拍下了他的手腕,
“公……公子,有話好好說,您,您別靠我這麽近,說得我耳朵怪癢的。”蘇凝卿迅速地溜到了馬車後面,撐開手掌擋在了面前。
柳如玉見她如此,沒再繼續逗她,而是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這一番慘象,似是在自說自話:“我也沒料到陽縣會是如此,或許,這次我不該帶你來。”
雖然知道他意指什麽,蘇凝卿還是有些訝異。
她走出來了,可有人還一直陷在裏面。
永遠把她當成五年前的小孩。
“公子,我已經不是五年前的蘇凝卿了,我說過的,總有一天我要離開将軍府。”
聽她這一番豪言壯語,柳如玉笑笑道:“等你有了離開将軍府的能力,我自會放你離開。”
“嘁,誰信你啊。”
“除了信我你還有其他選擇嗎?”
……
*
馬車緩緩駛近了緊閉的城門,門外立了兩個士兵守衛,把馬車攔了下來。
“現已封城,不得入內。”
随行的侍衛正欲出言呵斥時,柳如玉下馬車制止了他。
“請問,為何封城?”柳如玉頗有禮貌地問了句。
一位二十出頭的,皮膚黝黑的守衛不耐煩地回答:“現瘟疫橫行,這是上頭的命令,不封城都得死。”
“那你們封城了,裏面的人怎麽辦,等死嗎?”
蘇凝卿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下了馬車,一副小姐架子地昂着頭質問他。
活像一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破孩。
“嘿我說,關你這小屁孩什麽事,滾滾滾,別靠近這讓我們難辦。”那守衛語氣不善地大聲喊着,擡手就要去推蘇凝卿。
“住手。”柳如玉一手擰住那人的臂膀,使他動彈不得,一手拿出任命狀展開在他眼前。
那人連聲喊疼的同時看到任命狀後驀然一驚,連忙拉着旁邊的人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
“不知柳将軍來此,是小的眼拙,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将軍氣度不凡,心胸寬廣,莫要跟小的們一般見識……”
柳如玉沒有興趣聽他們奉承,視若無睹地走向了城門,他擡眼望了望城牆上那排往下張望的、面黃肌瘦的守衛,朝跪在地上的人命令道:“開城門。”
“是是是……遵命。”守衛連忙起身,仰頭朝城牆上喊道:“月明,快叫兄弟們開城門,柳将軍來了!”
那一只只無神的眼睛裏瞬間閃爍起了光芒,接着便是一聲聲雀躍欣喜的喊聲:“快開城門,快開城門啊,柳将軍來了!”
柳如玉統領千軍萬馬,蕩平外敵,從未打過敗仗,在這些小士兵眼裏,自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而在此時,他作為赈災特使的出現,對于這座被死亡籠罩的縣城而言,無疑有了更為重要的意義。
他的出現仿佛就代表着希望。
代表他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他們看來,柳如玉就如城裏那位濟世為懷的醫仙一般,是整個陽縣最後的仰仗了。
低沉渾重的吱呀聲響起,高大堅固的鐵鏽色城門被緩緩打開,柳如玉領着蘇凝卿走了進去。
一眼望去,長街無人,街道兩旁的商鋪皆已關閉,路中間堆滿了東倒西歪的雜物,偶爾刮起的一陣殘風卷着塵土從空中漫過,更為這座城添了幾分凄婉。
“柳将軍,您稍等,小的馬上就去通知大人。”守衛弓着身,恭恭敬敬地對柳如玉說道。
柳如玉朝他一擺手,跟着蘇凝卿的腳步向前走去:“不必了,我先去看看情況,赈災的糧草物資應不日後便會到,到時傳話給我。”
“遵命!”
相比于柳如玉的不動聲色,蘇凝卿此刻卻沒法心靜,茫然地看着四周,駭意四起。
陰森森的,似乎連陽光都照不進來,毫無生氣。
這真的是江南的縣城嗎。
蘇凝卿左顧右盼,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人問問情況時,突然不知道從哪跑出的一群小孩,簇擁到她面前,把她團團圍住,抱着她腿,扯着她胳膊,拽着她衣袖,差點沒把她身上的衣服扒拉下來。
蘇凝卿着實被這場面吓到了,正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道清潤柔和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你別害怕,他們沒有染病,也沒有惡意,他們只是餓了。”
蘇凝卿聞聲擡頭,看到一身飄逸白衣,面容清秀,笑若春風的男子正站在她前方不遠處。
這人長得也是俊逸極了,不同于公子那如水中月鏡中花般不可觸的存在,這人的俊逸如那時時拂過你臉的春風,能暖到人心裏。
蘇凝卿還來不及問那人,便聽到這一群孩子用着虛弱且奶聲奶氣的孩子音調哀求她:
“哥哥,哥哥,給點吃的給我吧,哥哥,哥哥,我真的好餓,我想吃饅頭,嗚嗚,我好餓……”
“哥哥,哥哥,我好餓,我爹爹娘親也好餓,給我點吃的吧……”
“哥哥,哥哥,幫幫我們吧,嗚嗚……”
哥哥?
蘇凝卿差點忘了,自己現在是扮成了男子模樣,雖然是穿着破破爛爛衣裳的男子,但她看上去,也比這些眼窩深陷,骨瘦如柴,疾病纏身的孩童要好得多。
她鼻子發酸,心裏不忍,但也有點尴尬。
他們帶的幹糧差不多被吃完了,赈災糧草又未到,她身上真的沒有吃的可以給他們了。
蘇凝卿蹲下來,摸了摸一個小女孩的臉,替她擦着眼角的眼淚,柔聲安慰道:“我身上已經沒有吃的了,你們忍耐一下,吃的馬上就會送到了。”
“可我們真的好餓啊,爹爹,還有娘親,都快餓死了,嗚嗚嗚,爹爹,娘親……”
小女孩一下放聲大哭了起來,惹得其他的小孩全都抱着蘇凝卿痛哭,蘇凝卿輕蹙眉頭,不知所措。
顯然,她不知道要怎麽哄孩子。
“阿靈,阿明,你們別纏着那位哥哥了,快到我這邊來,我等下給你們煮稀飯。”
只見那人招了兩下手,那些孩子望了下她,又望了下那白衣男子,然後跑了過去。
蘇凝卿松了口氣,走向了那人,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跟來的柳如玉。
“你叫什麽名字呀,剛剛真是謝謝你了。”蘇凝卿莞爾一笑。
“區區小事,姑娘不必介懷,我姓李,單名一個霁字,清風霁月的霁。”李霁笑着注視她,溫和道。
“姑娘?”蘇凝卿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裝扮,甚是驚訝地問他,“我都扮成這樣了,怎麽還被你看出來了?”
李霁彎了彎唇,笑道:“姑娘手若柔夷,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算扮成男子模樣也掩不了這傾城之姿,自是一眼便能看出。”
被眼前這人這麽直白地誇獎,蘇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安王溫潤儒雅,何時也會說這些輕浮之語了?”柳如玉冷着臉上前,把蘇凝卿完全擋在了身後。
“喂,公子,你擋我前面幹嘛?”蘇凝卿不滿地拍他的背,意欲從他背後鑽出時,又被柳如玉的右手給按了回去。
……
“噢,柳将軍,這麽多年沒見,當年你身邊那位小丫頭竟出落得如此了,也怪不得柳将軍你這麽緊張。”李霁漫不經心地翻弄着手裏那一把藥草,一雙澄澈的眸子卻緊緊盯着抓着柳如玉衣擺的那一只小手。
“的确,這般惹人憐的女子确實要看緊些,要不然一不小心便會被人搶了去。”
柳如玉聞言冷冷哼了一聲,眼裏滿是輕蔑和警告意味:“我的人,不需安王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