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木逢春

舊木逢春

又是一年春，距離無鋒攻入宮門失敗已經四年了。杜鵑花正值時節，花池中一片生機勃勃，顯得角宮越發人煙稀少。

日暮時分，宮遠徵如常來到角宮與兄長共進晚餐。正吃着，金複匆匆走進來禀報宮門外有個三四歲模樣的孩童要見宮二先生。宮尚角手中筷子一頓，宮遠徵也不由奇道：“孩童？哪來的小孩兒這麽猖狂？我哥也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嗎？”金複回話：“這個屬下不知，門衛說他手上拿着角宮的舊令牌，且這孩子長得……怕他真有要事，不敢耽擱，即刻便來禀報了。”“那孩子現在何處？”宮尚角開口才發現嗓子已經發啞。金複回道：“仍在宮門之外，門衛本要請他進門等令，聽說是戒心頗強，只肯站在門外等着，一定要見到宮二先生本人才肯進門。”“他，是一個人麽？”宮尚角又問。金複哪能不明主人意思，但還是猶豫一瞬，才答話：“門衛說，孩子是獨自前來的。”

宮尚角低頭沉默片刻，還是擡起頭來向弟弟交代：“我去一趟，你先吃。”宮遠徵不知想到什麽，跟着起身：“哥，我也去。”

一行三人走到宮門外，只見那個據說戒心頗重的孩子已經因為久站體力不支改為蹲在地上，兩只小手平放在膝蓋上拖着腦袋，正眼巴巴地望着門內方向。見有人來了，孩子迅速站直身體，身高只到成人大腿，還沒有半人高，猶疑地望着來人，也不說話。雖然對這個孩子的身份已有預料，但見到的第一眼，宮尚角還是不免愣住，蹲着休息時拖臉發呆的模樣、第一眼怯生生卻強撐勇敢的眼神，都讓他清晰地想起一個人，一個他以為已經忘記樣貌的人。宮遠徵在見到孩子第一眼便确信了此前猜想，實在太像了，兩人并排站在一起，随便一個路人都能看出來這就是兩父子，鼻子、嘴唇……簡直是縮小版的宮尚角。見哥哥久不作聲，宮遠徵忍不住先發問；“怎麽就你一個人？你……沒有大人帶着你嗎？”孩子看了他一會，似在端詳他的樣貌，開口卻沒回答他的問題：“你不是宮二先生。”宮尚角也緩過神來：“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宮二先生？”那孩子轉過頭來也端詳了宮尚角一陣，才答道：“因為我娘……因為我看過您的畫像。”宮尚角又問：“誰給你看的？”孩子猶豫半晌，終是不知如何繞開，便老實回答：“是我娘，出門前她讓我看了您的畫像，記下您的樣貌，叫我不要認錯人。”“你娘呢？”“她走了，她說她有事要辦，不能帶着我去，所以帶我來舊塵山谷，教我到宮門後找宮二先生。”宮遠徵聽到這裏，不由生氣：“她就這麽丢下你走了？從舊塵山谷入口到宮門這麽長一段路，她也不怕你出事？這個女人果然冷血！”聽到有人說他娘親壞話，孩子也顧不得出發前娘親提醒過不要和宮門人提她，一下急道：“才不是，我娘說了，她相信我能做到！而且……我能感覺到她一直跟在我身後，她是看我到了宮門她才走的！”宮遠徵嗤笑：“你這小娃兒，背後還開了天眼不成，還感覺到……那她既相信你的話又何必跟着你呢。”孩子争不過宮遠徵，氣悶得鼓起了臉，瞪了他一眼後不再看他。宮尚角問他：“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我叫孤懷川，今年三歲。”“你娘還跟你說了什麽？”“她說，我爹是宮二先生，讓我找到爹，乖乖跟着爹生活。等她辦完事，就來接我。”宮遠徵嗤道：“宮門的血脈，還想接走？口氣不小。”宮尚角沒理他：“還有嗎？”孤懷川思索片刻，實在不知他爹想問什麽，便答：“沒有了。”“那你娘她，可有說過是去哪裏辦什麽事？”“她說，有個壞人拿了她很重要的東西，如今她查到那個壞人的下落了，得去把東西要回來。至于地方，娘不肯告訴我。”

話音剛落，突聽到一陣咕嚕聲從孤懷川腹中發出，從前在家中，娘一日三餐都是定好時間的，此時早過了他吃晚飯的時候。還是三歲的孩子，竟也知道這是不好意思的事，趕緊捂住肚子，窘迫地望着幾個大人，希望他們沒聽見。這一下，連宮尚角都覺得有幾分好笑，說道；“餓了？随我回角宮用飯吧。”語罷，竟蹲下身一把抱起了孩子，轉身闊步離去了。宮遠徵和金複見狀連忙跟上。一路上，只聽前頭父子倆不緊不慢地繼續一問一答“這幾年你和你娘都在哪裏生活？”“我們住在孤山頂。”“家裏就你們兩個人嗎？”“是呀，平時就我們兩個人，頌青奶奶有時會從山下給我帶好吃的和好玩的來，但是她總是住個幾天就走了。”“頌青奶奶是誰？”“呃，頌青奶奶就是外祖母的妹妹。她是山下城裏的大夫”“那平日裏，你和你娘都幹些什麽？”“娘在的時候就會教我讀書習字，給我布置功課後，她就會去練功，我有我的功課，娘也有她的功課。”“日日如此嗎？不會無聊枯燥嗎？”“有時頌青奶奶來了，娘就會讓頌青奶奶陪我玩幾天，她下山去辦事。娘不在的時候，頌青奶奶就不會給我布置功課，而是帶我到山裏玩，半山腰有很多空院子，奶奶常帶我去的那處種了很多桂花樹，桂花開的時候，頌青奶奶會給我們做桂花糕，奶奶說娘小時候也很愛吃。”“那你喜歡去那玩嗎？”問到此處，對答如流的孤懷川卻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瞬“不喜歡，娘每次下山回來都會喝藥，她說是不小心受傷了，我不喜歡娘受傷，娘會痛。”沉默的人變成了宮尚角。

到了角宮，宮尚角将孩子放在了椅子上，孤懷川面對桌上一片綠色沉默了。“這菜放了許久，都涼了，讓廚房重新上一桌來吧，你愛吃什麽？”宮尚角問孤懷川。口腹之欲戰勝膽怯，孤懷川小心翼翼問起：“我可以吃肉嗎？紅燒肉！”宮尚角忍俊不禁：“你知道我不愛吃肉？”“嗯，娘說過，爹不愛葷腥，喜食素，可是爹，我喜歡吃肉，我娘做的紅燒肉可好吃了。”宮尚角也沒注意到自己嘴角一直微微上揚，應道：“想吃就吃，金複，讓廚房重新上桌菜，再加道紅燒肉。”

飯罷，宮遠徵滿腹疑問，便也不走，等着問哥哥。宮尚角見此也不多說，只低頭繼續同孤懷川說話：“如今既回了宮門，這就是你的家，你便是角宮未來的繼承人，這是你遠徵小叔叔，若是爹有事不在家，你可以找他。”孤懷川乖巧叫人：“遠徵小叔叔。”宮遠徵早已端起叔叔的架子坐直，故作沉穩地應了聲：“嗯，回了宮家可要好好聽你爹和小叔叔的話。有事可來徵宮找我。”宮尚角召來下人，交代孤懷川：“你也奔波了一日，早點去洗漱休息吧。”複又吩咐下人服侍孤懷川去洗漱後送到他的主殿休息。

下人領命牽孤懷川下去後，宮遠徵終于按捺不住：“哥，這孩子剛才所說，可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