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長絕(上)
故人長絕(上)
宮尚角沉默不語,宮遠徵急道:“哥,就憑他的樣貌,我不懷疑他确是你的血脈。可他娘是上官淺,這幾年你派人多番打探都沒有她的消息,可見她當年極有可能是懷着孩子回了無鋒,在無鋒将孩子養大了,如今送回來攪亂宮門的可能啊!”宮尚角哂笑:“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輕轉手中茶盞,複又道,“我會命人再去孤山探一探虛實。”說完将茶盞舉至唇邊飲下一口茶,思緒又飄遠了。
當年他已滿五歲了,孤山派老掌門五十大壽,又逢老掌門孫女滿月,廣邀江湖同盟一道慶祝,當時宮門還未對外封閉,他也能随爹娘一同前往致禮。老掌門年近三十只得一女孤靜淞,為女兒招了贅,又到五十才有這一個孫女,喜上加喜,因此孤山這次的場面分外隆重。娘親與孤靜淞在閨中時有些交情,便帶他一起到孤靜淞的院子看望。
他還記得有個女人一直守在孩子身邊,孤靜淞介紹說是她的義妹,名字已記不清了,依稀聽孤靜淞叫她“青妹妹”,想來,就是孤懷川口中的頌青奶奶。娘和孤靜淞在一旁敘話,放他和那女嬰在一處,由那女人照看着。嬰兒躺久了哭鬧起來,女人便帶他和孩子到院中散步。那院子滿植桂花,山中九月,連午後的陽光也分外和煦,照入庭前樹叢中,光影斑駁,金桂點綴其中,端的是一派爛漫景象。女人抱着嬰兒漫步其中,輕聲哄着:“淺兒乖,不哭了,好好睡覺,快快長大,長大吃姨姨做的桂花糕。”經年已過,他有許久沒想起和娘有關的事情了,而今再憶,如夢一般,還沾着那院落裏的些許金桂香氣。
算算時間,上官淺撿到他的玉佩,應是在點竹率人剿滅孤山派後不久,若她真是從密道逃下山,到達那座橋,她已走了幾百裏,倒能解釋她當時的落魄模樣。那是孤山往宮門的必經之路,她當時可是要去宮門嗎?
宮遠徵看他哥依然理智,未被突然冒出來的兒子沖昏頭腦,才放下心來:“哥你幾次派人出宮門打探,想必也着人去過孤山,當年探查都說未見蹤跡,這孩子如今卻說他是在孤山長大,我看其中必有蹊跷。”宮尚角從往事裏回過神來,答道:“幼時去孤山致禮的路上爹還同我說過這事,孤山派是建在孤山的半山腰,山頂則是門派先人之墓,除每年掌門率繼承人登山祭奠,平日禁絕人煙,時間久了,山頂也漸漸彌漫起瘴氣,更無人踏足了。若是孤山派應是留有通往山頂的密道,她帶着孩子在山頂生活,我派去的人也未必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若能躲過宮門的查探,想來也能躲過無鋒的追殺。其他都能解釋得通,只這頌青……當年孤山派滿門被屠,上官淺說只留下她一個活口,這頌青的來歷倒是要再深挖,”說完斜睨宮遠徵,話音一轉,“你又是怎麽知道我曾派人打探她的行蹤?”宮遠徵答不上來,只尴尬得低下頭,眼神閃躲。宮尚角輕哂,放過了他,宮遠徵輕吐一口氣,托詞夜已深,回了徵宮。
宮尚角兀自在原地坐了一陣,事出突然,直到此刻獨處,他才開始慢慢回憶那個人,那個他曾短暫視為妻子的人。因此上官淺如他所料向無鋒通風報信時,他不是不恨的,她玩弄于股掌的不僅是宮門安危,也是他不曾示人的真心。可密道門一戰,她說她懷了宮門骨肉,他不敢置信,卻也放了她。雖終究是互相利用,總歸夫妻一場,放她一條生路,也算他對他這位“妻子”的最後一點交代。不久後宮門将噬心之月的秘密昭告天下,若她對他還有一絲真話,應該也不會再為無鋒賣命,他是這麽安慰自己放過這個無鋒細作的。
決意一刀兩斷,相忘江湖的,可日子長了,還是會思量,她是否真的懷了身孕,若是真的,她一個有孕之人,如何躲避無鋒追殺?如何捱下半月之蠅發作的痛苦?想來想去總是覺得不真實,定是騙他的,那樣工于心計的女人,不會讓自己落得這般田地。可又反複猶疑,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呢?琢磨許久,最後還是派人秘密查探她的蹤跡,卻從來沒有結果。他想,果然還是被她騙了。沒想到如今,他的孩子又突然出現了。上官淺,你又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