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 章
雲衡卻是萬萬沒想到,小女提出的要求竟是進宮一趟。那次晚宴他只聽石榴後來道是雲嘉和公子小姐打鬧摔了一跤,并無其他引人入勝之地啊。
進了宮,報名來意,雲太尉被攔在外面,只有殿前侍衛上前來領着雲嘉往裏走。
人高馬大穿着鐵甲衣的漢子,領着個小不隆咚虎頭虎腦的小奶娃,這一搭配令過往的太監婢女們無不捂嘴偷笑。
這殿前侍衛可是太子身邊的心腹其一,平日裏板着臉,做事也是風風火火來來去去沒有半點人情味,這加上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姐,突然多了點煙火氣在身上。
“大哥哥,太子哥哥什麽時候來啊?”雲嘉仰起小臉。
若風不好對一個小孩子也擺出替太子辦事那種冷臉,只得咳嗽兩聲,努力柔化嗓音:“太子殿下在宮外習武。”
饒是如此,雲嘉也被凍了一下,偷偷看了一下身旁高高個子的侍衛哥哥。
唔……只能看到一個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喲,這是誰啊?”
明麗的女聲,婉轉如黃莺清晨啼鳴,卻比黃莺多了幾分嬌媚,不似這種小鳥的單純。
吳皇後一襲大紅色鳳袍,金絲線繡着皇鳥與牡丹,裙邊都滾了細閃,雍容華貴,步步生輝,光芒閃耀得旁邊人都黯淡無光。她已年過三十,容貌卻比尋常婦女保養得好上數十倍,顴骨突出,唇線精描,不說話時自有一番氣度。
不愧是皇帝身邊第一人。
若風蹲下身子作禮,在傻愣愣的小孩耳邊道:“是皇後。”
雲嘉還記得說錯話被教書先生打手心的慘痛,這次學乖了,一個恭恭敬敬挑不出錯的禮:“民女雲嘉見過皇後娘娘。”
一絲快到讓人捕捉不住的神色從吳皇後眼中閃過,随即臉上綻開微笑,快步走到跟前,微俯身,身邊婢女更是極有眼色扶起二人:“二位快快請起,這小娃娃模樣這麽好,可不舍得在地上跪着。”
又道:“那日宴會沒細看,現在只覺得雲家教女有方,這可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又屈尊蹲下,目光和雲嘉視線齊平,“小嘉兒願不願去皇後娘娘宮裏坐坐呢?”
若風皺眉:“皇後娘娘,雲小姐此番進宮實則是為了太子,若是太子回來見不到……”
吳皇後臉色轉為不虞:“怎麽,本宮還能害了這小丫頭不成?”
若風立刻跪下:“臣不敢。”
宮裏的人變臉如變戲法,那枝頭上的粉花瓣打着旋兒還未落下,吳皇後的臉由陰轉晴:“這不就對了?來吧小嘉兒,跟着本宮去屋裏坐坐,新上來一批禦膳房琢磨的糕點,嘗着甚是爽口……”
若風站在原地,看着那被吳皇後身邊婢女領着走路跌跌撞撞的女孩,心裏沒來由一陣慌亂,許是雲嘉眼神太過純粹,沒沾染過人間煙火氣,不自覺就會讓他這種刀口舔血過日子的去護着,生怕黑暗侵襲。
得速速報告太子,若風想。
幾步躍上房檐,黑影閃過便不見。
——
操練場闊大,後方站着數排鐵甲輕衣的士兵,風獵獵作響,哭嚎着把角落裏那面軍旗吹得呼啦啦扇動。
秦淵滿頭大汗,黑色緊身衣上破了許多處,雖看不出來,暗色的血跡實則滿身都是。這會兒的太子已是強弩之末,高強度的訓練磨掉他一層皮,反反複複被面前的軍隊首領擊敗在地,恥辱感和疲憊感齊齊湧上心頭,讓他渴望站起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太子!”首領一聲暴喝,“起不來了嗎?今天難道要到此為止?!”
“想想你要保護的人!想想對你生命中重要的人!”
秦淵眼中光芒大盛,深沉如水,所有力氣凝聚一點——随即一個彈跳起身,右手彙集所有力氣于一拳,帶着呼呼風聲向那人猛然揮去!
男子似早有防備,雙手交合按在胸前格擋,卻沒料到這拳的分量有如千鈞,打得自己也是步步後退。
又是一擊,男子暗叫不好,伸拳防禦時零點幾秒之隔已是晚矣,挨了重重一腳。
“咳,咳……”男子半跪在地緩沖,最後那一拳一腳的分量不小,他內裏應是受了傷。
不過秦淵這邊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耗費了大量精力體力,站姿都維持不了。
片刻,男子似乎緩過勁來,突然爆出一陣大笑,驚飛了場邊的烏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太子殿下進步真的如有神助啊!”
秦淵拍拍身上的灰塵打坐緩息,聽見這句後睜眼,也是微微扯起嘴角:“劉将軍不必謙虛,今日最後一擊,其實只不過趁你沒有料到,孤還差得遠。”
劉将軍沉下臉:“戰場上,一個不料甚至可以決定勝局。”
場外,一人身着黑衣,無聲無息落在交談二人身後,低聲附在秦淵耳邊。
“當真?”秦淵蹙眉,之後立刻起身,對劉将軍歉意得點頭:“将軍,宮裏有事,孤先去一步。”
良久,劉将軍身後有人上來,小心翼翼問:“将軍對太子的表現可還滿意?”
劉将軍撓撓頭,還坐在地上,眼裏閃過路遇敵手的興奮:“再滿意不過,這太子今後必成一番大事。”
東宮的大門被粗暴甩開,黑靴黑衣黑發一少年踏步進來,目光迅速鎖定廳內矮桌邊坐着看書的小女孩,垂髫一晃一晃,竟是在打盹。
若風心頭一凜,頓生敬佩:九年了,在東宮打盹的竟只這一人,還是哥小小的女娃。
秦淵眼中笑意更盛,暗裏松了口氣,揮退下人,輕手輕腳走過去。
小女娃果然在偷偷打盹,嘴角還沾着沒擦幹淨的油光,雙唇嘟着水亮亮的,面前放了本兵法着作,從頁數上來看,竟是沒翻幾頁邊睡着了。
“咳咳!”秦淵咳嗽兩聲。
雲嘉迅速從夢裏驚醒,正與撕衣服扯頭發的刁蠻公主琦月一下子不見,眼前只有盯着她的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秦淵笑着點頭,用手給她擦掉嘴角的髒東西,問道:“怎麽今兒想着來了?”
自宴會一別後,雲嘉又随父親進宮一次,那次二人只是簡簡單單會晤,話都沒說上幾句就分開了,讓雲嘉心裏住了個小猴子似的抓撓。
“太子哥哥給我的帕子,我洗幹淨了還來。”說着從兜裏掏出,還帶着皂角香氣。
“只是為了還帕子?”秦淵不接,明知故問。
“太子哥哥這番作弄嘉兒,嘉兒下次可就不來了!”說着又想起自己這近一個月的慘痛折磨,小嘴噠噠噠炮仗似的開火,“哥哥有所不知,爹爹請了先生,每日教我東西,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什麽見人行禮,見人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先生看我說錯就罰打手掌心,可苦了嘉兒了……”
似乎聽着就能想象到雲嘉被打手掌心的痛苦,秦淵噗嗤一聲沒忍住。
雲嘉撲上去拿小拳頭錘他:“太子哥哥還笑……”
“嘶……”秦淵被打到傷口,輕呼一聲。
雲嘉立刻停下來:“太子哥哥怎麽了?”
秦淵調整神色:“無事。”
雲嘉滿臉的不信:“騙人,太子哥哥是不是哪裏傷着了?”
“無礙,都是小傷,說來今日還要給你看個東西……”
“給嘉兒看看傷口。”
秦淵愣住,眼前的小粉團子難得一見的正經,小臉板得死死,似乎要繃住自己的嚴肅。
沒法子,只得随雲嘉進了寝宮,脫掉上衣後,小少年白玉似的身子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刀口,看起來慘不忍睹。
見雲嘉眼裏似有淚花閃動,秦淵忙道:“都是小傷……”
雲嘉不語,轉頭出了寝宮問侍女要了藥酒和紗布。
雲嘉在家裏常見不老實的二哥雲舟受傷,對這種傷口的處理十分娴熟。
在手心裏倒上藥酒和消炎的白色粉末,用溫度融化了再抹在身上輕輕揉開,最後纏上紗布。
“太子哥哥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雲嘉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秦淵盯着她柔軟的烏發,側臉軟嘟嘟的,很想上去啃一口,看看是不是跟人一樣這麽甜。
雲嘉見人沒動靜,手下一個用力:“太子哥哥!”
秦淵吃痛,也了解到這小妮子下手可是不管不顧,再不敢走神,乖乖給雲大夫遞剪子和傷藥。
“處理好了,可千萬小心不得沾水……”
小大人模樣似的絮絮叨叨,秦淵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初見那日宴會,天色已晚,只覺得小姑娘膚色極白,月下仿佛玉石,明眸皓齒,尤其是那眼中,更是清清亮亮如月光,天真童稚,世間一切污濁不進其中。
只此一眼就讓秦淵記憶猶新。
再見時,她已穿的亮麗明媚,絲毫沒有禦花園那晚的淘氣,素錦羅裙,好一個落凡的小仙童。見多了後宮花紅柳綠,女人之間朝堂之間的明争暗鬥,她就像遙遠銀河中的星星,愉悅閃爍,帶給他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震動。
直到今晚,方知她也有細心照顧人的一面,從熟練度來看雖說不是第一次,他也着實嫉妒之前的人是誰,不過她就在眼前,再沒有比這重要的了。
秦淵心神一動,起身,右手五指插入雲嘉柔軟的發把人摁向自己,一個淺淺的吻就落在她光潔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