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魏珩望着面前的女子,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
那時他遵從父命,與她約在了望山亭相見。
望山亭下,國公府的馬車停靠在路旁,周雪韶從中走出。
姿态纖美、談吐溫和,非凡的大家氣度,魏珩甚至能想到婚後他們該是何等的相敬如賓,所以他很快接受了父親為他安排的婚事。
他以為她也是如他一般的想法,而直到今日,親耳聽見周雪韶說要退婚,魏珩一霎怔住,才發現自己從沒明白過她。
魏珩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不願。”他說。
他與她的婚事,事關兩個家族,雲陽王府和周國公府都在等待他們成婚以及婚後帶來的利益置換。
再者,魏珩待她并非無情。
“我們談談,可好?”他沒再管她叫周大姑娘,他說我們。
似乎這樣,他們之間的距離就能更近一些。
周雪韶瞥他一眼。
魏珩身材高挑,面容俊美,身為雲陽王府長公子,生來就有不凡的身份。
她其實不在意沈意柔。
可不得不承認,周雪韶曾經想過要與魏珩做一對和美夫妻,只是現在一切美好遐想都被打破了——尚在婚前,魏珩就已經有了側室的人選。
她那一絲少女懷春的念頭也都煙消雲散了。
周雪韶清醒地認識到,她不甘心就這樣與魏珩成婚。
退婚,是她想到的唯一辦法。
“周、周姑娘。”沈意柔從魏珩身後走了出來。
她一直都被魏珩保護得很好。
蓮步輕移,來到周雪韶面前,一雙美眸之中含着盈盈微光,是淚珠在閃動。
“周姑娘莫要氣惱,您不喜意柔,意柔會離開,定不會叫您與大公子為難。”沈意柔聲音又輕又軟。
人也是怯弱的。說話的時候只敢望一眼周雪韶,而後就快速低下了頭。
“柔兒?”幾乎沈意柔剛說完話,就傳來了魏珩不滿的聲音。他們二人兩兩相望,眼神纏綿,帶着只有各自能夠理解的深情。
“我不準你離開。”魏珩語氣鄭重。
“可是、可是……”沈意柔猶豫半天,心中憂傷,使她不能說出完整的話。
她連忙向周雪韶投去一個歉疚羞愧的眼神。
沈意柔好似是真的想要解決周雪韶與魏珩之間的矛盾。
“不必如此。”周雪韶很清楚,她走出退婚這一步,與沈意柔無關。
沒有沈意柔,也會有江意柔、宋意柔,事情的關鍵并不在她,而在魏珩。
但沈意柔卻以為她說的是虛言,臉上神情越發驚懼,“周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哆哆嗦嗦地解釋。
周雪韶不欲與她多言,直接同魏珩說:“我歸家後會向父親講明原委,定不會損了兩家情誼,大公子也定能得償所願。”
說完話,不顧魏珩的阻攔,周雪韶踏出院門。
“吱呀——”
院門打開。
接着,又傳出一聲。
周雪韶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沈意柔追了出來,而魏珩則在沈意柔身後捉住了她的衣袖,不願她再上前說那些卑微讨饒的話。
見他們不依不饒的糾纏着,周雪韶收回目光同兩個侍女一道離開此處。
只是走到一半,耳邊響起沈意柔如杜鵑啼血般的悲切聲音,“長玉,我不願見你為難,就讓我、就讓我為了你……”
沈意柔後面說了什麽,走在前面的周雪韶聽得不真切。但沉默幾息後,很快來魏珩激烈的一聲。
“不要!”
緊接着。
“撲通——”
有人投水了。
-
景昭侯府後院,永安縣主沈知薇冷着臉命人送走了沈氏旁支遠親堂伯父家的女兒。
“珩表兄。”她走到玄裳的男子面前。
魏珩身上濕漉漉的,是原先下水救人之時留下的痕跡,為着沈意柔的安危,魏珩顧不上自己此時儀态。
見到沈知薇,魏珩下意識的撇了下眉,但表面還是态度平和地喚一聲,“知薇表妹。”
“啧。”沈知薇卻在第一聲表兄之後,沒再想給他留面子,“知薇受不起,意柔姐姐才是珩表兄的表妹才對。”
沈知薇話中帶刺,魏珩聽了,臉色很不好。
“表妹一定要這樣說話?”魏珩眼中壓了一片烏沉沉的情緒。
沈知薇不怯于他的冷峻,想到他與沈意柔的龌龊事,正想開口再多諷刺他幾句,卻餘光瞥見在不遠處立着的身着芙蓉裙裳的女子。
思索一會,沈知薇越過了魏珩,上前而去。
沈意柔突然投水,意料之外的事情使周雪韶深感猝不及防,後來魏珩下水救人,周雪韶也折回去搭了把手。
此刻她正同侍女站在一處,竹苓在說話,憤然之意明顯,“姑娘不樂意接納她,她就投了水,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在魏大公子面前演這出戲,就是想要魏大公子同情她憐憫她……實在可惡!”
秋桑聽了她的言論,但笑不語。不論那位沈姑娘所求是什麽,是魏大公子的情意也好,又或是成為魏大公子的側室也罷。
只是這一切,和周國公府的大姑娘有什麽幹系呢?
竹苓不明白周雪韶要退婚的決絕,但是秋桑懂得。與周雪韶相視一眼後,她們任竹苓說之。
“哪裏來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吵個不停。”永安縣主在此時上前而來,看似嫌惡地用手掃了掃耳邊的雜音。
周雪韶一回頭就瞧見了沈知薇,客氣地喚了聲“縣主”,沈知薇卻不看她,徑直走到竹苓面前,仔仔細細打量這只話多的小麻雀。
竹苓被她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一點,臉上登時一紅,接着又想起今日宴席上永安縣主故意向自家姑娘潑灑酒水一事,又橫眉冷對起來,頗有一副不屈模樣。
“縣主何必逗弄我的侍女。”周雪韶上前解圍。
聽到她的聲音,沈知薇才回頭,扯了下唇角,“你現在倒還有心思留在我景昭侯府中。”
“看來縣主什麽都知道。”周雪韶吐字緩慢,“不知我是否要向縣主道謝。”
“有這心思說什麽謝字,不如想想怎麽回去向國公大人交代罷。”
周雪韶低眸不語。
而一切也正如沈知薇所說,當景昭侯府發生的事情傳入周國公府後,周國公第一時間就令人請來了周雪韶。
周雪韶入內後,見到的人卻并非父親,而是府中的二叔母。
“酥酥來了。”二叔母坐在主位上向她招手。
周雪韶溫順的走了過去。
“叔母。”
因着母親早逝,周國公府後宅院內的大小事宜都是由二叔母做主,父親找來二叔母勸解她,本也在情理之中。
“既來了,叔母也便不同你兜圈子了。”二叔母飲了一口茶,“國公的意思是叫你寬些心,一個旁支家的女兒,還用不着吾家姑娘這般在意。”
“再者那日侯府中,那女子的所作所為也是可笑,也不知這消息是如何傳出的侯府,總之如今上京之中人人皆知你與那女子因為雲陽王的大公子起了紛争,更曉得那女子落水、大公子親身解救之事……”
二叔母微微一頓,接着說道:“酥酥啊,不是叔母好顏面,而是此事再任由其發展下去,對你對魏氏大公子都絕非好事。”
為了王府與國公府的兩家情誼,為了維護國公府的氣度,所以他們須得讓周雪韶接受這一切,就如最開始為她與魏珩定下這樁婚事一樣。
她被動的接受了他們給她的安排,為了讓那種詭異的排斥感消失,周雪韶還要自己說服自己,說服自己不是為了誰,是為了她自己,只有這樣她才能得到幸福。
然而一切人為編織出來的脆弱夢境,在撞見魏珩與沈意柔之時碎了。
她無法勸說自己繼續維持這段本就是勉強的關系——魏珩雖有身份也有樣貌,但他終究是父親看上的女婿,而非她中意的郎君。
周雪韶始終耿耿于懷,而在今時終将這不滿的情緒宣洩出來罷了。
她提出退婚。
可身為當事人的魏珩不同意,她與他背後的兩個家族,尤其是國公府也不會同意。
在二叔母盡心為她分析利弊之時,周雪韶就知道她還是會為了父親,為了國公府,做出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那一剎升起的想要同魏珩退婚的決心,也在家中人一字一句的溫言勸說下土崩瓦解了,讓周雪韶再沒辦法一意孤行,擺在她眼前的道路只剩回心轉意。
“叔母倒也不是叫你一點脾氣沒有,魏大公子所行之事的确過分,但也不至于說出退婚這種傻話。待到魏大公子親自登門致歉,酥酥再順水推舟諒解一番,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二叔母為她考慮得仔細,“至于上京那些人的閑言碎語,酥酥不必過問,自有叔母在,他們不敢胡言。”
“那沈氏的女子又當如何?”周雪韶問。
二叔母笑了聲,滿不在意地回複:“一個妾,身處離不開男人的方寸之地,何必過問她。”
眼見她依舊恹恹,二叔母聲音愈加柔和,“就算她在魏大公子心中是頂尖的重要,可我們大度一些又如何?并非叔母危言聳聽,而是世間男女大多寡情薄恩,只要不曾上心,這些瑣事便影響不了我們什麽。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最末一句,二叔母發出嘆息,像是可憐消失在舊日的情愛。
周雪韶垂下眼眸,在矛盾中顯露迷茫的神色。
就像二叔母說的一樣,隔了幾日魏珩果然前來國公府登門致歉,為表明心意,還特意将家傳玉佩一并帶來。
不過二叔母教她,莫在此時見魏珩——周雪韶本就不想見他,現下二叔母他們要玩欲擒故縱的手段,周雪韶也自是樂見其成。
對方似乎也明白,他們讓他離開的目的,于是第二回上門的時候,魏珩更是準備了滿箱心意。
一本賬簿,是他的家財。
一把鑰匙,是他的門庭。
如此已是心誠至極,周雪韶不可能再不見他,因此當他被請入國公府時,魏珩臉上神情絲毫不見變化,沒有喜悅沒有疑慮,有的只是意料之中的冷靜。
而讓魏珩面上戴着的這幅假面具産生裂痕的,卻還是因為周雪韶。
“大姑娘昨日收到元洲外老爺家傳來的書信,今日清早就動身前往了。”
“……”
“她可有給我留什麽話?”
“不曾留下只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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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春,這個時節位處江南的元洲正是景色宜人。江流之上如有潋滟華光,伴随熠耀晖光照映出江山美景。
一艘彩色畫舫游于江上,流蘇如穗在微風裏向四處散去,整艘畫舫便如同一朵綻放的牡丹,姿态美麗,聲勢浩蕩。
青年站在畫舫的二層露天樓上,一襲暗藍绫緞袍子在雲山雲水的映襯下更顯身姿挺拔。
他身側有侍從低身回禀。
與此同時,魏襄打開親信交給他的一副畫像,據說是上京城中最好的畫師所作。魏襄一手握着上端天杆,另一首抓住地杆,動作利落,畫中人也很快浮現在他眼中。
畫中,女子的目光直視前方,一副仙姿玉貌,衣着樸素,身無贅物,就連作為裝飾品存在的琳琅花草都沒有。除她之外,畫面皆白,她靜靜的立在畫中,猶如立在天地之間,似要與天地共生。
魏襄看了一眼後,便攏起天地杆,将畫收起交給了侍從。
這幅畫像的畫師功夫确實了得,除了描繪筆下細節,還能畫出尋常人不能有之意境。
不過魏襄并沒将之放在心上。
他折身沿着欄杆走,走到簾幕盡處,随意一瞥,一抹妃色頃刻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