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晚安,我的小棠兒
與其說這是個小房間,林昑棠倒覺得不如可以直接叫這裏“傅栖樓照片的停屍房”。
地上牆上角落裏,從地上堆到天花板,滿滿當當的幾個箱子裏裝的全部都是他的照片。
據傅栖樓說,從小到大搬了幾趟家,他唯一沒有弄丢的就是這些東西。
“這都不重要。”在林昑棠第三次問起那些陳年老照的時候,傅栖樓不高興了,他盤腿坐在地上抽了抽不通氣兒的鼻子,“你快來看你啊。”
林昑棠光腳站在旁邊 ,擡頭看着層層疊疊被貼在一起的照片,回頭的時候臉上全是無奈:“我每天都看,有什麽好看的。”
傅栖樓坐在原地,一邊低頭搗鼓着相機一邊還反駁:“誰說不好看的,好看。”
林昑棠短促地笑了笑,過去在滿地的照片中試圖找個座位。
“不用整理。”傅栖樓嘴裏叼着根溫度計,眯着眼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坐下就是。”
林昑棠伸腿踹了他一下,被傅栖樓抓住腳踝晃了晃。
“你腳上怎麽回事。”傅栖樓的手指在林昑棠的踝骨處碰了碰,上面有一道很淺的疤,但一看就是陳年的老傷,怕是要陪一輩子的那種。
林昑棠低頭看了看,沒怎麽在意:“小時候跟我弟一起下水玩的時候滑下去了,把我弟推上去的時候被石頭劃了。”
傅栖樓低頭,唇線抿得平而直,黑亮的眼睛在暗室裏看起來更加攝人心魄,眼角下的一顆淚痣随着眼角上挑的弧度,和濃黑如鴉翅的睫毛形成了一道仿若能蠱惑人心的絕色。
每當和傅栖樓沉默着對視的時候,林昑棠總是會被不由自主地吸引進去。
他仍舊喜歡用他自定義的顏色來形容身邊不同的人。
傅栖樓大概能是五彩斑斓的黑。
明知內裏定是豁然開朗另一世界,但卻從不讓人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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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昑棠語氣輕松地聳了聳肩,“很久以前的事了。”
傅栖樓的拇指在上面輕輕按了按,動作很輕地放下了林昑棠的腳。
如果你和你弟一起掉水裏的話。
傅栖樓在心裏想。
那我就下水和你一起幫你推你弟弟吧。
——我站在石頭那邊。
“你坐下吧,擡頭看你好累啊。”傅栖樓開口卻是完全不相關的話題,“小時候吃什麽的長這麽高。”
“吃數學題。”林昑棠小心地蹲下撿起地上散亂的照片,放在手上理整齊,在盤腿擠着傅栖樓坐下後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傅栖樓嘿嘿笑了聲:“什麽爛笑話,我對着天空對着大海發誓我慕容栖樓從來不歧視學霸。”
林昑棠用一種非常變扭的姿勢,越過傅栖樓的肩膀看向他手上的相機。
傅栖樓從出生開始,十幾年裏收到的大部分節日禮物都是相機。他有的的機子大概能夠他在學校開個展覽,叫“小傅帶你見世面”。
但他常用的機子不多,日常口袋裏一臺卡片機,和現在手上的一臺單反,因為用得頻繁,上面都有了不少磨舊的痕跡。
林昑棠拗着脖子,看傅栖樓一張張地翻照片。
攝影的很大一部分魅力大概就在于它能把你每天所處的乏味世界變得完全陌生而新鮮。
林昑棠在人生中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張課桌感到開心。
“真的嗎。”他笑着指鏡頭裏的照片,回頭仰着頭問傅栖樓,“我桌角?”
“對啊,我刻上的。”傅栖樓放大了一些給他看,溫熱的呼吸就噴在林昑棠耳邊,“你考一次第一我就刻一筆,統計一下我同桌的戰績。”
林昑棠用手機輕輕碰了碰屏幕。
他從坐下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桌角是被畫花的。
大概是上一任主人受了什麽刺激,在木頭表面的桌子上又是劃又是寫又是砸的,亂七八糟一團堆在桌角上。
偏偏林昑棠也沒什麽上課走神會研究桌子的習慣,半個學期下來了,也沒在乎過那上面到底有點什麽。
而照片上,清楚地刻着一只小豬,傻登登地舉着個小牌子,上面是幾個正字兒。
林昑棠是記得傅栖樓有幾天在午睡的時候趴在自己的桌角幹什麽。
但因為過于習慣,所以他還睡的挺怡然自得。
絲毫沒注意這些在自己胳膊盡頭出現的小木頭花。
“那你錯過了啊。”林昑棠的目光始終沒舍得離開屏幕上的一方桌角。
他聲音很輕,傅栖樓沒聽清,轉過頭:“嗯?”
林昑棠把頭擡的更高了些,幾乎都要和傅栖樓分享同一立方厘米的空氣:“這也統計不全。我高一考了很多次第一。”
他還伸手比了比,示意小豬手上的板子都裝不下自己的戰績,臉上的神态認真到有一些不符合平日裏高冷形象的……可愛:“很多次,非常多。”
傅栖樓側頭看着他。
黑色的V領毛衣并不太貼身,林昑棠撐着身子附身仰頭的時候,從傅栖樓的角度能看見他清秀精致的鎖骨和大片雪白的胸膛。
而他臉上現在帶着的卻是與眼前這篇風景截然不符的天真。
傅栖樓感覺到自己的嗓子真切地在灼燒。
“你這姿勢難受不難受。”他別過頭,擡着一邊嘴角笑得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故作随意地調侃,“要麽趴我肩上要麽躺我腿上,你自己挑個舒服的姿勢不行嗎。”
按常理來講,按傅栖樓這個以林昑棠研究者自诩的人所了解的常理來講,他這個時候應該獲得一頓社會的毒打,然後他們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結束現在這樣尴尬又異常的氣氛。
但是今天他的預估竟然出現了致命的偏差。
林昑棠就在他直勾勾的注視下。
慢慢地躺下了。
大腿偏上的位置驟然出現的重量讓傅栖樓不自覺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他低着頭,喉結動動,再動動。
林昑棠正面躺着,兩頰因為較高的室溫而隐隐泛着很淺的紅色,他似乎躺得并不太習慣,雙手還規矩地放在自己身上:“好像是好一點。”
他弟弟在家粘他,一般他坐着,林景酌就貼着他躺着,每次都放松慵懶得像只大狗。
林昑棠從小習慣自己作為支撐杆這個角色,姿勢也好,做事也好。
所有人都覺得林昑棠冷漠沉穩又可靠。
就連他爸媽也從來不覺得,林昑棠是一個偶爾也會需要被誇獎的小孩。
原來躺下的感覺真的……好像還不錯。
林昑棠小幅度地動了動,蜷起雙腿,找到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
傅栖樓有幾分好笑卻窩心地看着他,自己也悄悄地慢慢放松下來,挪了挪身子,好讓自己的一身腱子肉為林昑棠提供最好的服務。
他垂下雙手,把相機轉了個角度,剛好能讓躺着的林昑棠不用擡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但這樣就形成了一個無比暧昧的姿勢。
傅栖樓雙手搭在林昑棠的脖頸兩側,兩只手捧着相機,手腕搭在林昑棠的胸膛處,很微妙地讓林昑棠整個人恰好躺在了他的懷抱裏。
而林昑棠歪了歪頭,剛好能靠在他的小臂上。
傅栖樓自然地一張張往下翻着照片,給他看自己之前去別的城市取景的照片。
翻到林昑棠感興趣的,他就會停下來給他說說這是哪,那天天氣怎麽樣,自己經過的時候是惬意的下午,還是匆忙的雨夜,按下快門的時候聽到的是朗聲大笑還是細微的嘤咛。
這種感覺很奇妙。
像是和懷裏的這個人在毫無保留地分享自己在遇見他之前,到底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行過什麽樣的路,走過什麽樣的橋,喝過什麽樣的酒。
一切都像是在等着今天,這樣事無巨細地打包分享給這唯一一個對的人。
他們度過了一個很安靜的下午。
即使在很多年後,林昑棠也還記得當時傅栖樓的聲音。
很輕,很沉,用很溫柔的語氣說着一個個或長或短的故事。
綿長安靜的呼吸就在自己眼睛的正上方,偶爾等到他低頭的時候,自己就能看見傅栖樓那雙令人安心的漆黑眼眸。
他是在傅栖樓給他看海棠樹的時候閉上眼睛的。
那顆令人震撼的海棠清晰地在他閉上眼睛後呈現出來。
林昑棠能感覺到傅栖樓溫柔的手掌很輕地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晚安,我的小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