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可以收留我住一個晚上嗎

林昑棠醒來的時候是黃昏。

閣樓的落地窗透進顏色溫柔的夕陽,對街有店鋪開了燈,來來回回進出的人各自笑着,聲音卻被隔絕在玻璃之外。

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林昑棠慢慢地坐起來,低頭看見自己身上正蓋着傅栖樓的外套。

他像是沒思考清楚現在究竟在發生什麽一樣,眼神不甚清明地盯着窗外發了會兒呆。

最後把手藏進了衣服帽子裏的羊羔毛下頭。

良久之後才從自己的褲子口袋裏抽出了正在不停震動的手機。

知道他手機號的人不少,但敢打給他的人卻不多。

大家都知道,除非是要等着他去救火,要麽就別給懶得多跟別人對話的林昑棠打電話。

林昑棠低頭一看,果然是他弟弟。

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靠在窗上懶懶地接起:“嗯?”

“哥你在哪啊。”那邊的林景酌有些着急。

“在外面。”

“你跟那個傅栖樓在一起嗎?”林景酌把手機夾在肩窩裏,一邊飛快翻着手裏的一中校歷。

林昑棠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你趕緊回來,那個傅栖樓好像出了點什麽事。”林景酌的語速很快,很冷靜地陳述着,“他媽媽是袁嘯老師吧?傅栖樓參加的一個攝影大賽,評委是他媽,今天大賽公布參賽作品的時候,他的作品入圍了,但是被人指控是抄襲——抄的還是另一位沒入圍的,評論風向已經全都都在抨擊賽制不公平了。現在他什麽黑歷史都被扒出來整成長文,網上不少人在質疑袁嘯老師作為評委的公正性,事情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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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事情早已經超過林景酌所敘述的範圍。

林昑棠在看見“袁嘯帶着兒子滾出攝影界”的新聞頭條之後,大概就知道這件事情應該不算是小事。

抄襲從來都是原罪,更何況指控傅栖樓抄襲的人提供了明确時間線和自己拍攝的靈感來源,甚至在拍攝的當天還發了朋友圈。一起整理出來成了長圖,看起來十分駭人。

而這廂傅栖樓的情況也不甚樂觀。

傅栖樓很少在社交網絡上發什麽內容,之前參加的比賽屈指可數,雖然在圈子裏小有名氣,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他最大的名氣還是來自于爸媽。

但林昑棠從聽見這件事開始,就沒有過一瞬間懷疑。

他現在就正坐在一間不小的房間裏,而裏面除了他自己坐着的地方外,旁邊全部都是傅栖樓的功課。

他弟弟還在電話裏噼裏啪啦地說着話,意思無非就是哥哥你可千萬不要攪和進這種事情裏,現在記者們的戰鬥力是單純的你無法想象的。

趁現在還沒被圍死趕緊撤吧,什麽同學情誼都抵不過那外面無情的戰火啊。

但林昑棠就輕飄飄地跟他再見了一句,非常淡然地就挂了電話。

林昑棠搓了搓臉,坐在原地想着下午傅栖樓和他說的話。

“其實攝影大賽什麽的倒無所謂。”傅栖樓當時還在笑,“入圍也好,不入闱也沒什麽,我交上去給學校的照片都還是之前拍的。”

“我從認真開始攝影的那一天起我跟我媽就在打拉鋸戰,她不認同我的每一個觀點,不在乎我提出的每一個想法。”傅栖樓笑着攤手,“她總是無法認同自己的兒子是一個獨立個體的事實。所以我就想啊,我參加個比賽拿獎總行了吧,結果她竟然還是評委。”

“我當時都想退賽了,可又沒辦法,學校已經推薦上去了。”傅栖樓當時還摸了摸他的耳朵,聽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着萬一有了點什麽名次,能被選進後頭德格拉斯大師的比賽裏,那也算是賺翻了。”

即使林昑棠是十足的圈外人,他也聽說過德格拉斯大師的名字。

泰鬥級別的人物,卻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才華和技術。每年在國家級別的攝影大賽裏有所斬獲的新人,通常都能得到一張私人比賽的邀請函。

林昑棠是記得傅栖樓說起這些時候的眼神的。

赤誠而十足的天真。

他放下手機,穿上了傅栖樓的外套,慢慢走下樓。

樓下同樣安靜得有些駭人,天色已經慢慢開始昏沉下來,被打通的巨大平層黑得像是能吞沒一切東西。

林昑棠環顧了一周,發現只有廚房裏亮着很微弱的光。

他踏下樓梯,讓自己的腳步發出了些聲音。

站在流理臺前的傅栖樓應聲轉頭,對着林昑棠笑了笑:“嗯,醒了?”

林昑棠點了點頭,看見傅栖樓手上拿着支煙——應該是剛脫離他的嘴唇。

他拿煙的樣子很好看,手指修長手掌寬大,手腕處的骨節窄得恰到好處,拿煙的時候能在手腕處拉出一個清晰的窩。

很性感。

“別進來,煙味重。”傅栖樓見林昑棠要往自己這兒走,擡手稍微揮了揮自己周邊的空氣,把自己身後的窗戶再開大了些,“你先去客廳裏坐着吧,我叫外賣。”

但林昑棠不為所動,平靜地冷着張臉徑直走進了廚房。

“風好大。”林昑棠和傅栖樓并排站在窗前,雙手揣在口袋裏。傅栖樓羊羔毛的厚外套讓他的臉看起來只有巴掌大,他轉頭看傅栖樓,“我好冷。”

傅栖樓沒關窗,只是擡手攬住了他的肩膀。

兩個人都沒說話,安靜地分享了窗外的最後一縷夕陽。

等到天全部暗下來的時候,林昑棠制止了傅栖樓要開燈的動作。

“好抽嗎。”他指指傅栖樓放在手邊,已經空了一半的煙盒。

傅栖樓搖頭,抓住林昑棠的手放去一邊:“好孩子別想些有的沒的。”

話這麽說着,他卻自己随手抽了一根出來,扭頭點上。

林昑棠轉頭,看見白色的缥缈煙霧從傅栖樓的薄唇間凝成虛幻的形狀,最後散在他濃黑的眼睫上。

“送你回來那天,學校找我談話了。”林昑棠剛開口,就被冷風灌了一嘴,嗆得咳嗽了一聲,傅栖樓皺着眉轉頭,立刻掐滅了煙,關上窗,反手打開了廚房的通風。

林昑棠轉過身靠在流理臺上,低頭看着自己的拖鞋:“問我之後的志願。”

無論是自主招生,還是其他一中合作的項目,的确都要從高二就開始準備了。

學校特地找了林昑棠談話,問他是想繼續物理學術這方面的研究,還是說有其他的想法。

那天林昑棠在學校留到很晚,卻始終沒有給老師一個确切的答複。

“嗯。”傅栖樓的嗓子有些沙啞,“那你的志願是什麽?”

“我不知道。”林昑棠擡起頭,難得地放松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

“我爸媽都是做學術的,從六歲開始讀書,讀到将近三十歲,然後繼續留在校園裏。物理,數學,課題,論文,一輩子就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林昑棠說得很輕,但足夠讓離他只有一臂遠的傅栖樓聽見,“我從小就沒有看見過別的可能性。我們住的那一幢樓裏,除開孩子外的四十幾口人,裏面百分之八十都是大學老師。”

他笑了笑,用很放松的語氣,在說出自己猶豫了很久也沒有敢直面的一個問題。

“他們因為熱愛,所以奉獻一生,這沒什麽不對。”林昑棠放在身後的手指搓了搓,有些緊張的樣子,“但我沒有。”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從來就不知道。”

“所有人都說,林昑棠你想做什麽不行啊,學習也好長得也還行,想做學術有爸媽,想進娛樂圈有弟弟。你就算什麽都不做,也有的是人上趕着想養你。”林昑棠模仿別人的語氣,末了自嘲笑了笑,但那笑容消失得很迅速,“只有我一個人在無止境地恐慌。”

傅栖樓眉心微蹙,低頭直直望着他,眼睛裏卻沒有任何林昑棠之前想過的嘲諷或是置身事外。

“我有時候自己也會想,他們說的也沒錯,林昑棠什麽都可以做好的。學金融就去做投行,學物理就去做學術,學醫學經濟學能源,想賺錢想留名,什麽都随我挑。”林昑棠雙手撐在背後,微微弓着身子,姿勢是前所未有的無助,“但我沒有熱情。”

“每次我爸媽熬夜做課題,我弟弟通宵拍戲,他們雖然抱怨得厲害,但我都挺羨慕的。”

“因為林昑棠沒有可以那樣付出的東西。”

“所以傅栖樓啊,你看,找到一件自己熱愛的事真的很難的。”林昑棠低着頭,白皙的脖頸上有很短的柔軟碎發,“我到現在了,最怕的也還是別人問我說,你以後想幹什麽呢。”

“但每當我覺得對所有的未來都恐慌的時候,我總會想到你,想到你對這些的堅持和熱情。”

“每天看你搗鼓這些的時候,我就在想,也許有這麽一件能奮鬥終身的事應該會是很開心的。”

“你的堅持對我來說很重要。”

“所以沒必要藏着,也……請不要放棄。”

在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林昑棠就發現自己的額頭抵上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傅栖樓早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雙手環着他,一只手撫着他略微凸起的脊椎,另一只手壓在林昑棠的後頸處,低沉的嗓音裏帶着很淺的笑意:“說這麽多話,累不累啊。”

林昑棠很誠實:“挺累的。”

“是不是還很想揍我。”傅栖樓揉了揉林昑棠的頭發。

懷裏的人點點頭,耳根子有些紅。

主要是羞的。

“放心吧。”傅栖樓拍了拍他的頭發,“雖然在你下來的二十分鐘前,我的确是想退出算了。”

林昑棠擡頭。

“但後來想想,我從這麽大開始拍照片。”傅栖樓比了一個在自己大腿處的位置,“拍到現在這麽大,到目前為止最想拍的還是你。”

“我都還沒拍着你呢,這時候放棄也太不劃算了。”

林昑棠誇張地冷哼了一聲,眼底卻全是笑模樣。

“是有一點麻煩,但沒到太糟糕的程度。”傅栖樓松開他,拍拍林昑棠的肩膀,笑容令人安心,“我可以處理,別擔心。”

“還有。”傅栖樓手指點着林昑棠的鼻尖,“以後記得安慰別人也不要掀自己的短處。”

“對我之外的人,不可以。”

“訂外賣去了。”傅栖樓率先走出廚房,回身朝林昑棠招招手,“過來,你自己看想吃什麽。”

“哦對了。”林昑棠站直身子,手剛揣進兜裏,就像是剛想起了什麽來,“剛我弟打電話給我。’

傅栖樓點點頭,表示自己早就聽見了:“你那鈴聲加震動差點把天花板都掀塌了。”

“林景酌說。”林昑棠說得很慢,像是在斟酌着些什麽,“他出門去外地趕通告了,我們爸媽今天都跟課題組去首都出差了,家裏沒人。”

傅栖樓以同樣緩慢地頻率點了點頭:“嗯哼?”

“但我沒帶鑰匙。“林昑棠擡頭。

明天就是一中的期中考,連考三天,高一上午考高二下午考,安排得十分均勻。

一般學生都不住校。

“或許,你可以收留我住一個晚上嗎?”林昑棠歪頭。

傅栖樓舔了舔自己的牙根,擡起眼睛由下至上地看着不遠處的人,笑得風騷又勾人。

“雖然明天可能會有些麻煩,但是……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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