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在甄珠上輩子的記憶裏，大哥甄勝華讀完初中就沒有再繼續讀書了。後來大哥自己做些小本生意，但是因為他為人老實，所以生意也沒什麽起色，最後還是待在家裏務農，是一個老實的莊稼漢。
上輩子大哥沒讀書的時候，甄珠年紀還小，從來沒想過大哥為什麽不讀書了，只是以為他和大家一樣，都是讀不下去就沒讀了。
但是這輩子，甄珠特意了解過，大哥在他初中的班上，居然是班上前幾名！
這個時代的的初中和幾十年後的時候不一樣，有一大批知識分子因為特殊的原因來到了鄉鎮中學教書，在這個階段，鄉鎮中學的師資力量是史無前例的高，和幾十年後師資流失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這時候的大哥，能夠在班上考前幾名，已經是很不錯的水平了，考上高中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現在看來，成績這麽好的大哥，上輩子沒有再繼續讀下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家裏沒錢了。
現在，甄珠越發地慶幸，家裏現在有錢了，大姐二姐能夠繼續讀書了，大哥也能夠參加中考了。
甄珠還特意跟爸爸媽媽商量過，大哥馬上就要中考了，要讓他專心複習，在家裏就不要讓他幹太多活了。甄家爹媽原先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經過小女兒的提醒，覺得是這麽個理兒，就跟以前的秀才備考一樣，就打算這段時間不讓大娃幹活了。
大哥甄勝華在栗北鎮初中住讀，每周末回來一次，回家拿好下周吃的米和菜，在家睡一晚上，第二天下午就到學校去。
去年的時候，爸爸眼睛瞎了，大哥勝華回來時，總是把家裏積攢下來的力氣活兒都幹了。但是最近回來時，他卻感覺到了奇怪，爹媽都不讓自己下地幫忙幹活了，在家裏要幫忙剁個豬草，妹妹們都争着把砍刀搶過來。
這讓勝華納悶不已，拗着要把活兒幹了。
直到小妹妹笑眯眯地把他按到了板凳上，對他說道：“大哥，你先在就老老實實讀書，等到考完了，有的是活兒給你幹！”
這下，他明白了，這是家裏人在體諒他呢。
心中暖流湧過，看着含笑的弟弟妹妹們，他的心中更是堅定地下了一個決定。
在家裏睡了一晚上，大哥拿着自己要帶走的包袱，卻發現比往常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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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裏八鄉的住校的孩子往往都是一周從家裏帶一次米和菜去學校，每天飯前就用鋁飯盒把米飯放到鍋裏，飯堂師傅一起煮了。大多數都是從自家帶的鹹菜，少數幾個條件好些的，帶些青菜幹肉什麽的，和飯一起焖了。
之前家裏條件不好，勝華帶菜時，往往都是帶幾瓶鹹菜，但是今天發現包袱不對勁，打開包袱，發現裏面除了鹹菜，還有好幾塊臘魚臘肉，幾個紅蘿蔔，甚至還有一大袋奶粉！
這年頭奶粉可是稀罕東西，多少人沒喝過沒見過的。
他當下就提起包袱要去找爹媽，但是沒想到，小妹笑眯眯地從門後拐出來了，竟像是一直等在這裏的一般。
她輕輕拉住大哥的衣角：“大哥，東西收好呗，快去趕班車吧！”
大哥甄勝華察覺到小妹的語氣不一般，似乎是知情人，他心裏了然了，語氣竟有些生氣：“這些東西你放的？”
甄珠吐吐舌頭，舉手投降狀：“大哥，可不止我一個人啊，法不責衆！”
法不責衆是這麽用的麽？大哥氣結。
甄珠見大哥無語，繼續掰着手指頭數道：“這肉是二哥去山上逮的兔子風幹的，魚幹是大姐和二姐去河裏撈的魚炕幹的……”
“這奶粉呢？”大哥不依不饒。
甄珠對對手指，眼簾低垂，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滴溜溜的：“就……小飛機送的呗。”這袋奶粉是她買的，花了八塊五角錢。
這奶粉是稀罕貨，即使是在縣城都不容易買到，甄珠給了陳效非十元錢，托他在國營商店留意了好久，這才終于買到了一袋。
但是她不敢說是自己買的，只敢說是別人送的。
沒想到，大哥聽到了，更是不依不饒：“就是那個陳警官家裏的兒子？他怕不是把家裏的奶粉偷拿出來送你了吧？把奶粉給他還回去。”
大哥拿着奶粉就往桌子上放，甄珠連忙跑上前去把奶粉往大哥包袱裏塞，但是到底争不過大哥這個青少年，最終只能敗北，喪氣地承認：“大哥，這是我買的，就是買給你喝的。”
甄珠頭上吃了個爆栗子。
大哥依舊沉着臉絮絮叨叨地說道：“你掙這塊兒八毛的容易麽？這錢你要留着自己讀書，淨給我瞎花錢。”
但是說着說着，他的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了，眼裏還閃着一絲得意，嗨！自己妹妹給自個兒買的。
見大哥如此神色，甄珠知道他就是色厲內荏，立馬順杆往上爬：“大哥你就喝吧，喝了牛奶營養好，腦子好，考的好！”
但不過大哥自有打算。
他把這牛奶用大小罐子分開裝好，把大罐子留在家裏，叮囑家裏人喝，自己只帶了一小罐牛奶走。
甄珠拗不過大哥，只能如此了。
最後，大哥背着一大包袱的米和菜，心滿意足地走了。家裏的大小孩子們知道這是大哥留下來的奶粉，都喝得很珍惜，每次用米湯泡一小勺，家裏一人喝一點兒，饒是如此，也覺得香甜異常。
不知不覺間，幾個月過去了，已經到了中考沖刺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大哥回來的越發少了，兩個星期才回來一次，中間的周末的時候，家裏人就去給他送一次米和菜。
甄珠也跟着去過一次，鎮上初中的條件以甄珠幾十年後的眼光來看，簡陋至極，一個宿舍住二十幾個人，人潮悶熱，連牆上都長了葫蘆藓。早晚洗漱的人都站着争分奪秒，大家中午吃的飯菜也很簡單。
但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甄珠在這些中學的孩子們身上看到的都是安寧和專注的神色。
看到大哥在教室裏埋頭做題，甄珠沒有多打擾他，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便走了。
她能夠感覺到，大哥并不覺得苦。
時間一晃來到六月，燥熱的蟬鳴迎來了夏天的序曲。六月中下旬的時候，大哥甄勝華終于參加完了中考。
七門功課總分650分，大哥估計自己能考520分，聽到這個分數，甄珠心中安定了，只要能是這個分數，考上高中沒問題。
時間一晃已經是二十多天後，這天，喜氣洋洋的郵差帶來分數和錄取通知書。
527分！
大哥真的考了527分！
今年花容縣一中的錄取分是490分，在整個栗北鎮初中裏，大哥的分數也是數一數二的高！
鄉親們聽到消息，紛紛給甄家爹媽賀喜，說兒子長臉啊！
甄珠也喜滋滋地擠到前頭去，拿過大哥手裏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準備看一看。
但是再一看，她傻眼了。
這……這竟然是師專的錄取通知書！
大哥，大哥怎麽沒報高中？卻報了師專呢？！
然而看周圍人那喜氣洋洋，半分沒覺得錯愕的樣子，甚至還有人恭喜大哥，說他已經半只腳踏進了皇糧鋪了。
甄珠這才知道，一直以來，只有自己想錯了。
只有自己覺得，大哥成績這麽好，就應該讀高中，上大學。而周圍人大多數人都覺得，讀書太久沒什麽用，太花錢，而讀了專科，畢業就有工作，包分配，再好不過了。
而甄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有的變化，明明自己在剛剛重生的時候，想的也是考個大專，畢業後分配個安穩的工作，這樣就很好了。
怎麽不知不覺間，自己的想法就變了這麽多呢？甄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終究是為大哥感到可惜。
等到家裏湊熱鬧的人都散去了，甄珠悄悄把大哥扯到一邊，臉色并不怎麽好看地問他：“大哥，你怎麽沒報高中？”
大哥卻樂呵呵的：“讀師專不好麽？畢業了就去縣裏當老師呢！”
“可是！可是你成績那麽好？這多可惜！”甄珠語氣帶急。
大哥臉色僵了一下：“現在這樣……也很好。”
“可是你本來可以考大學的！”甄珠真的急了，大哥他，大哥他怎麽就執迷不悟呢！
“那兒讀的起呢？”大哥揉了揉幾乎要跳起來的小妹妹的頭，語氣暗淡了下來。
“我去打聽過，縣一中光是每個月夥食費都要交15塊錢，還有學雜費，生活費，讀高中……太費錢了。你們幾個還要繼續讀書的呢，等大哥畢業工作了，你們想讀大學就讀大學，考個研究生都行！”說着說着，大哥的語氣又昂揚起來了。
甄珠卻沉默了。
原來大哥不是不知道，不是目光短淺，而是心中記挂着自己的弟弟妹妹，記挂着自己的家人們。
她想說自己有錢，自己可以把自己每個月賺的所有的錢都給大哥去讀書，但是她知道，大哥是不會接受的，他願意自己賺錢了供養弟弟妹妹們，卻絕不願意要弟弟妹妹們賺錢養他，這就是大哥。
甄珠不再說什麽，只祝大哥得償所願，順順利利。她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想穿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有酸酸的感覺。
周圍人已經覺得大哥的出路夠好了，老甄家這是翻了身了。只有甄珠自己覺得還不夠，還不夠，這是見過了更廣大的世界方才覺得還不夠吧？
她想給自己心中那許多未盡的遺憾找一個出路。
幾年之後，甄珠做了一個出乎衆人意料的決定，她要去花容縣上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