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李霧心裏苦澀至極，只覺得從未感受過如此之痛，地獄裏的油煎火烹應該也不過如此。

李東方看上去仍是往常那副冷淡的模樣，可眼睛卻看向了更遠的地方，思緒也不知道飄向了何處，自然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異常：“被丢出宮後，我意識昏沉，根本動彈不得，只能趴在宮外的街上。守門的侍衛知道我是有罪之人，不敢上前救我；普通百姓見我渾身是血，也不敢輕易靠近。我雖然覺着不甘心，但也知自己命不久矣。直到妙生大師出現，把我救了回去。

“他是出家之人，自然對俗世罪名沒有顧忌。我在他那裏慢慢養好了傷，從此後就離開了京師，以游俠身份四處漂泊。唯獨年初聖駕外出祈福時，我會特意趕回去。因為屆時文武百官都會随行，我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再次看到那個人。

“這麽多年，我心裏只有一個疑問：我究竟是不是那人親生的孩子？如果不是便罷了，他如此冷血待我我都可以認了。但若是……我身上畢竟還流着一半他的血，他真的能一再地不管我的死活，甚至親手把屠刀架到我的脖子上？”自今夜講述以來，李東方終于第一次嘆了口氣，“我不明白……李霧，更不甘心。不弄清楚這件事，我死都不會瞑目的。”

那邊李霧一直沒說話，過了半晌，李東方居然聽到了抽噎之聲。

他在驚訝之餘笑出了聲：“你哭什麽？”

李霧擡起頭來，兩頰上都是淚痕，抓着李東方的手往自己臉上湊，一邊哭一邊喊：“你打我吧……要不是因為我，那些人也不會有借題發揮的由頭……都怨我！”

李東方把手抽回來，白了他一眼：“我說過了，曾經我确實恨你入骨，甚至懷疑過你是什麽人派來故意拖我下水的。可後來我也知道了，那件事發展到最後并不是你的本意。而即便沒有你，沒有宮中失竊案，那幫人要不了多久也會翻出來這樁陳年舊事來懲處我。整件事裏，你雖是引子，卻不是主因。況且，這幾日接觸下來，我越來越覺得你是個有意思的人，倒是也沒必要一直厭惡你。”

這些話從一貫毒舌的人嘴裏說出來，反而更讓人覺得真誠。李霧聽了，覺得不似剛才那麽如鲠在喉了，才拿袖子抹幹淨了臉，帶着鼻音問道：“那你拜托王克恭找尋的，就是能證明你身世的人？”

“正是，據說他跟在那人身邊貼身伺候了近三十年，直到前兩年告老還鄉。我要問的事，他必然是知道的。”李東方又飲了一口酒，沉聲道，“這些事，我從來沒和旁人提起過，連王克恭都不完全清楚，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他晃了晃已經空了大半的酒囊，遞到了李霧跟前：“只有最後一口了。所以，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朋友？”

李東方此刻看向李霧的眼神，終不似初見那般淡漠、高傲、孤寂。裏面蘊着的笑意很淡，卻讓李霧見了破涕而笑。

他一把接過酒囊，仰頭飲盡，像是得了世間最寶貴的瓊瑤佳釀：“我一定幫你守住這個秘密，朋友。”

終于與李東方從對頭變成朋友，李霧心裏頭高興極了，甚至拉着李東方講起了自己的過往。結果說着說着，他自己倒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這些天夜裏都是他和李東方在藏書樓一并值守，等到了白天才輪流換班去補眠。

李東方相對還好一點，畢竟這人還能在樓內打坐休息一下。可李霧跟着折騰了四個大夜，再加上之前賣力設陷阱、布機關，終是有些熬不住了。

李東方看他睡着了，也沒再去吵醒他，由着他休息。

等李霧再睜眼，天都已經大亮了。他頗有些不好意思，便趕緊催着李東方去吃早飯休息。李東方沒有應，只看了看日頭，說了句：“快了。”

李霧不明所以：“什麽快了？”

“王克恭和陸铮那邊。昨夜礙着司向南突然造訪，王克恭多半會怕自己操之過急反而惹人猜疑，不好拉着陸铮連夜敘話。現在天亮了，等用完早飯，他們應該就會找個相對安靜的地方聊上了。如果順利，要不了多久就可能會有結果，我再陪你等一會兒。”

可如果不順利會怎樣，李東方沒說。

兩個人用過了王宅下人送來的早飯，便繼續坐在屋頂上等着。

如此直坐了大半個上午，才終于來了一人。李東方和李霧相繼起身，等着對方帶來王克恭的下一步安排。

“李大俠，老爺派我來傳話，說是您要找的那位已經到了。”

李東方和李霧都姓李，宅子裏的人為了方便區分，便叫李東方“大俠”，叫李霧“小俠”。來人這一番話，是對着李東方講的。

“但老爺那邊尚有要事沒處理完，這會兒不能陪您一同前去，所以差小的來問問，您是否要現在就去見？還是晚些時候等他一起？”

李東方眉頭一皺，沒有立刻回答。

李霧側首看了他一眼，餘光留意到這人拿着刀的手都攥緊了，知道他心中對這件事萬分關切，趕緊勸道：“還等什麽呢？趕緊去啊。等了那麽多年，是該聽一個結果的。”

李東方少見地踟蹰了：“偏偏在這個關頭，我怕有詐。”

“嗐，陸铮人都在這宅子裏了，還能有什麽事？”李霧撿着讓他放心的話說，又扯着李東方的袖子引着他往下去，“就當是去換班休息，昨夜你怕是連眼都沒阖過。看樣子，王克恭那兒沒這麽快有結果，你也不能就在這兒幹等着。”

“那你自己小心。”李東方回頭叮囑道。

“安心安心。”李霧笑着推他，目送着他飛身下樓走遠了。

李東方跟着下人一直到了偏廳，還在門口就見到屋裏有一老者坐在太師椅上，正垂首把玩着茶杯出神。

李東方抱拳行了一禮：“見過先生。”

屋內之人聞言擡起頭來，對着他也是一拜，随即站直了身子。

李東方這才看清他的面容，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那邊王克恭和陸铮在房內聊了一上午。

王克恭知道陸羽林派司向南前來，就是為了監視陸铮和自己的接觸。雖然不至于有什麽歹意，但總歸是因為不願意讓自己辛苦帶大的孩子聽信了對頭的話。

可司向南畢竟只是陸家的管事，若是主子們不願，他也實在不好旁聽他們談話，只能在門外守着。但為防節外生枝，故而王克恭和陸铮不僅是講話，便是連哭泣都不能大聲，只好對着靜默流淚。

當年陸铮的生父宋鶴鳴和王克恭、陸羽林乃是至交好友。三個人雖都出身江湖，但皆喜行俠仗義，漸漸便和六扇門保持了良好的合作關系。一開始倒也還好，可随着接觸逐漸深了，他們發現六扇門內一些人也牽涉到了朝局黨争之中，不僅貪污受賄，甚至有私縱罪犯的情況屢次出現。眼見着對方把他們抓去的罪犯偷偷摸摸放了，三人便就此有了分歧。

王克恭認為，一部分人徇私枉法不能代表全部人，他們仍可與正直可信之人合作，也算是為官場正風肅紀盡一份力；陸羽林則覺得，當今朝廷上下都是一池污水，不可能有人深陷其中卻不受浸染，不如以後遠離這些為官之人，從此逍遙自在。而宋鶴鳴一時無法決定，只能在二位好兄弟之間周旋。

可還沒等到三人商議出個結果，宋家就出了變故。

之前被私放的一個囚犯，竟聯合了一些道上的殺手，找重創過自己的宋鶴鳴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