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李東方這人好像很能忍痛，畢竟在染坊那會兒直到昏過去也沒聽見他喊過一聲。
後來郎中為他破皮切肉取針的時候，可能因為有着麻醉藥的作用，李東方大多數時候都比較安靜，只有在痛極時才輕微地緊繃、掙動一下，嘴裏漏出一聲□□。倒是李霧，光看着都覺得心驚肉跳，扶着他的手心裏全是汗。
到了下半夜，李東方發了高熱，渾身燙得吓人。
李霧以為是傷口發炎了，急急忙忙叫醒了在一旁打盹兒的郎中。郎中把了脈，又逐個檢查了傷處，确認并非是傷口引起的，說更像是急火攻心。
李霧知道這人心裏裝着事兒，可當下除了幫他降溫也做不了什麽，只能跟着幹上火。
李東方燒到後來神志都有些不清，似是沉浸在某些舊日的夢裏，一會兒喊着“娘，我不想和你分開，你別走”，一會兒又喊着“你不是我爹”，到後來只是悶哼着流淚。
這是清醒時的李東方全無可能說出口的話。李霧在一旁聽着，只覺得字字句句都仿佛紮在了心上，這才品出來：之前的安靜多少是因着李東方的意識尚有幾分在，所以是在有意忍着痛；這會兒子是意識全無了，才會這般直接表露。
他怎麽都叫不醒李東方，只能把這個人緊緊圈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因為發燒而一直打擺子的身體，然後輕聲安慰他：還有我，我還在呢。
在懷裏的人又沉沉睡去的時候，李霧想起之前他說要陪李東方做完魚暝鎖這一票，就當做對舊事的補償，想着等事情一了，他若不待見自己，兩人便就從此分道揚镳。
但現在李霧後悔了。
他想就這麽一直陪在李東方身邊，再也不讓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他希望和李東方能不僅是能同飲一壺酒朋友，更能做他的親人，甚至……
甚至想與他就這麽相伴一輩子。
李霧被自己的念頭驚到了，望着懷裏還昏睡着的人，久久不能言語。
第二日的掌燈時分，李霧感覺握着的那只手忽然有點了點反應，趕緊湊上去輕喚：“李東方，醒醒，能睜開眼睛嗎？”
李東方的眼皮掙動了幾下，好不容易才睜開了雙眼，嘴唇翕動着便想要說話，奈何嗓子發緊，只嗡出了一句模糊的聲音。
李霧看李東方終于清醒過來，喜不自勝，連忙在他嘴邊遞上一杯水：“別急，你燒了好久，嗓子幹，先喝口水潤潤。”
李東方撐起半邊身子，就着李霧的手喝完了大半杯，下意識擡頭看了他一眼，調笑道：“你怎麽也搞得臉色這麽差？”
李霧這兩日一直都在為着李東方的傷擔驚受怕，如今聽到這久違的揶揄，高興得眼眶發酸，把茶杯往邊桌上一放就撲上去哭：“你還有心情嫌棄我？我差點兒都以為你撐不過去了……”
李東方畢竟流了好多血，又是剛醒，被李霧這一撲撞得頭昏眼花，緩了幾瞬才笑道：“死不了的。算命的說我是千歲之命，硬着呢。”
李霧坐起來，用衣袖抹掉淚痕，破涕而笑：“什麽千歲，那豈不是成了王八？”
李東方聞言，愣了一下，随即放聲大笑起來。
原來人人豔羨的王府世子千歲，在這人嘴裏也就能和王八相提并論。
那場大夢裏所有的憤懑，好像被他這一句話就輕飄飄揭過了不少。
李霧哪裏知道自己這句話怎麽就惹了這人發笑，只怕他扯動了傷處，吓得一身冷汗，趕緊扶着他躺了回去。
待李東方笑夠了，長舒了一口氣：“不得不說，你确實是個妙人。”
李霧故作一副氣哼哼的模樣，給他掖好被子：“我這人妙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這兩天你燒得像個火爐似的，淨說胡話，全是我在照顧你，連眼都不敢阖。你可千萬要好好活着，不然我別的妙處你就沒機會看了。”
李東方閉着眼笑笑：“行，我等着看。”
李霧怕他是又想睡，趕緊追着問道：“你餓不餓？要不我去讓他們準備點粥？你多少吃一點，這樣才好喝藥。”
李東方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你吃了嗎？”
李霧還沒張嘴，肚子倒是“咕嚕”叫了一聲，先替他答了。
李東方又笑了：“那就一起吃點吧。”
李霧看着他笑得不同以往那樣不走心，莫名臉上一紅：“你這會兒怎麽一直在笑？”
“怎麽？”李東方挑着一邊眉毛看着他，“難道你就喜歡聽我氣你不成？”
李霧臉上更燙了，逃也似地站起來：“一醒就開始欺負人……等着！”
畢竟有一針是傷在了膝蓋上，後來又開了刀，李霧不敢讓李東方下地，只扶着他半靠在床頭，由自己來喂。
李東方畢竟是剛醒，一是胃口不好，二是肚子空了太久、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所以只用了小半碗，剩下的都進了李霧的肚子。
他熱度還沒完全退，吃了點東西就開始發倦。李霧心疼李東方這兩日消耗太大，讓他小眯了一會兒，等藥熬好了又叫他起來喝藥，結果這一來二去反倒把這人弄得不困了。
李霧怕他坐起來容易被風吹到，又怕他亂動起來影響到傷口，便只許他躺着，自己坐在床邊陪他聊天。
李東方看李霧頂着眼底一圈青黑忙前忙後的，心裏不免有點別扭：“你不是說兩天都沒睡過覺了，不累？躺下睡會兒吧。”
李霧搖搖頭。
他本是累極的，但李東方身體一好，他就跟着開心，什麽疲憊都忘了。
于是他和李東方聊陸铮和魚暝鎖的故事，聊王陸兩家關系的緩和，聊鐵手陳的兩個師侄……這些都是好事，李霧想讓李東方能跟着一起高興。
“蕭家兄妹呢？六扇門都處理好了？”
李東方剛問出來，就看到李霧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心頭一緊：難道他昏過去之後又出了什麽變故？
“是六扇門的人來找麻煩了？王克恭那邊擺不平嗎？”李東方還在宮裏當差的時候，就是因為一件案子和一貫與六扇門中人交好的王克恭結識了，自然是清楚他的人脈。但這畢竟是在應天府內出的事，又是死無對證，若是遇到個故意為難的官來辦，只怕是會棘手一些。
“沒有，王老爺那邊找了穩妥的人來處理，聽說過一陣子還要給我們兩個發賞銀呢。”
李霧臉上笑得明明和從前一樣，但李東方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眯起了那雙狹長的眸子：“別瞞我。”
李霧抿緊了下唇，沒有答話。
李東方思索了片刻，想起了過往有關李霧的傳聞，試探着猜測道：“那天，是不是你第一次……”
李霧攥緊了手指，悶聲道：“……我知道，他是個惡人，他該死。所以他死了，我不後悔，但我還是忍不住有點……抱歉。”
李東方倒是笑了：“這有什麽值得道歉的？如果有人能做到無動于衷，那才是真的可怕。更何況你也只是一時失手，他則是自作自受，多行不義必自斃罷了。”李東方看着床帳，輕聲喃喃道，“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像你一樣，從未主動殺過人。”
李霧趕緊搖頭安慰道：“江湖上都說你的烈焰刀殺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我也親眼見過了。你是在做好事，和那些人不一樣的。”
李東方輕笑着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提起另一樁在李霧聽起來完全不相幹的事：“上次聽你說，你曾偷偷溜進過慶王在京的宅子？”
李霧愣了一下：“是啊，想不到你還記得。”
“能不能把當時的故事給我講講啊，山神大人？我有點感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