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得回家啦。”
雖然衆人興致正高,但滕寧鐵了心要走,被吐槽也只笑,不再說話,僅僅一杯酒染的紅浮上臉頰。
劉思瑞用手指勾着女人微微彎曲的長發,醉醺醺地擡眼:“又裝好學生——”
他這話說得像哼歌,卻不在調上,大家笑過一陣,便七嘴八舌控訴滕寧抛下同學的無情行徑。
“難不成還有門禁?”有人吃驚地問。
滕寧點頭“哎”了一聲,假裝家裏有人在等,可惜眼底笑意不深。他掃了衆人一眼,突然說:“真的要走,別留,下次再見了。”夜很深了,滕暮山也許已經下班,正在書房認真地寫他那些乏味又複雜的報告或論文。
仍然清醒的女人說:“讓人送你回去吧,這邊偏僻,又安靜。”
“不用。”
出巷子後走十多分鐘能找到地鐵站,滕寧借着路燈,才發現地上有積水,可能剛才他們喝酒的時候下過雨。他不小心踩過被打落的紅花,腳邊散發着腐爛的甘甜,許久才淡去。突然從暗處蹿出一只貓,蹭着他跑遠,身影拐了個彎消失不見。他沒被吓到,但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剛到街角,就傳來一聲怒罵和玻璃瓶破裂的清響。
随後那只貓凄厲地嚎叫起來。
滕寧忍不住上前,攔住正要繼續耍橫的醉鬼,然後迅速抱起癱軟在地的貓,泥水和血粘在他新買的衣服上,黏答答的。
“誰!混,混賬!”神志不清的男性Alpha快站不穩了,卻依舊惡聲惡氣喊着,看起來邋遢又兇狠。見滕寧一聲不吭,更勃然大怒:“你小子——”擡手就想給對方一巴掌。
然而,他以為弱不禁風的Beta動作更快,擡腿狠狠踹過來,還一只腳踩在他胸口重重碾了,眼裏透着陰翳的光。估計太疼了又暈頭轉向,這個Alpha好久都爬不起來,原本嚣張的表情被恐懼徹底取代。
這時貓嗚咽了一聲,滕寧好似突然回過神來,嫌惡地移開視線不再看狼狽不堪的人,随即繞過對方離開了。
一不留神折騰到很晚,滕寧将沒有生命危險的貓留在寵物診所,才急忙趕回家裏。滕暮山剛好出來喝水,對上他失措的眼神與髒亂的衣領,目光中一下子多了幾分審視。“不是我的。”滕寧局促地待在原地,“我救了一只貓。”
也不知道滕暮山到底信沒信,漠然地點點頭,接着對他說:“少喝酒。”大概是聞到了酒味。
滕寧除了尴尬,沒有反駁的任何理由,老老實實地應了聲,看着對方轉身回房。想起自己渾身髒兮兮,他就去了浴室,耐心洗了很久,直到白瓷磚上紅色的水一點點變得清澈。洗完澡,他怕阿姨發現會擔心,就将沾了東西的衣服洗幹淨,幸好沒留下什麽痕跡,挂在陽臺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路過書房的時候,滕寧停了一會,沒聽見裏面的聲音,忽然又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反而是滕暮山捕捉到了外頭的腳步聲,從書架抽出資料的動作頓了頓,沒多久就恢複自然。
明明挺累了,卻詭異地毫無睡意,滕寧在床上輾轉反側,最終爬起來從行李箱深處找出煙盒,抽了一支含在唇間,用打火機點了。屋裏很暗,微弱的火光只照亮了他的臉,許是有段時間沒碰過,他不太習慣地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吐出來,伴随着短促的咳嗽。
在學校特別想滕暮山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找東西轉移注意力,但他不愛喝酒,偶爾會抽根煙。其實以前他的确是個好學生,那種最平常、最受家長喜歡的類型,後來才接觸了一些“壞事情”,割舍不掉。
怕被隔壁發現,窗戶只留一條縫,周圍很快煙霧缭繞。滕寧沒覺得難受,反而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嘗試,在高中,他陷在對舅舅的感情與被拒絕的惶恐和痛苦裏而情緒不好,之後聽同學撺掇就吸煙解悶。因為滕暮山過去也碰這玩意,之後才戒了,所以他心裏帶着額外的躍躍欲試。結果一整晚嗓子火辣辣的,眼淚拼命往外滴,根本止不住,正好掩飾心情。
滕暮山做過的他都忍不住去試,例如吸煙,例如不合胃口的早飯,例如對貓狗或陌生人的好意。今晚醫生問要不要收養那只貓的時候,滕寧斷然拒絕了,表示根本不喜歡寵物,事實上他真的對這些興趣不大。
可滕暮山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他也要當善良的好學生。
就這麽簡單。
“矯情了。”他掐滅煙,瞧着時間不早,往後一躺伸手抱緊了玩偶。
第二天起來,滕寧又是笑眯眯的好孩子,就是有點宿醉和疲倦,招來阿姨一連聲的叮囑。他心頭發熱,又覺得很窘迫,低着頭不敢開口。滕暮山還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但破天荒認可了阿姨的說法:“嗯,沒錯。”
滕寧掂量了下最近自己的表現與滕暮山的反應,鼓起勇氣回嘴:“那舅舅呢?每晚工作到淩晨就很健康?”
“……”一貫波瀾不驚的男人不動聲色捏緊了叉子。
阿姨埋怨了一會,很快又換了話題,問昨晚滕寧是否玩得開心,得到肯定回答後笑容滿面:“那就好,改天也可以約幾個好朋友到家裏,讓我露露手藝。”滕寧小時候也曾請過同學上門,只是滕暮山要安靜,幾個小孩沒敢大聲說話或者跑跳,最後腦袋挨腦袋在客廳寫了一晚作業。
腦海中浮現出久遠的記憶,滕寧不自覺想象着即使現在讓那群聒噪的家夥過來,只要滕暮山一個眼神,他沒準會立刻倒戈,帶着他們正襟危坐探讨學業和人生問題。“有機會再說。”他小小打了個冷戰,說到底,面前這個男人的喜怒對他更為重要。
“随你随你。”
閑話說完,就該談正事了,阿姨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倆:“前幾天我老伴不小心摔了,醫生讓靜養,可那幾個孩子各有各的事業忙,剩下我來照顧。所以……我想這段時間請假,也正巧阿寧回來了。”
滕寧蹙眉:“嚴重嗎?”
“還好,年紀大了,又是常年坐辦公室的人,身子骨确實不行。”她說得輕巧,可臉上的哀愁顯而易見。
盡管非常依賴對方,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四體不勤,或者腦子不清醒,滕暮山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如果需要,等家人徹底痊愈了再來,也無妨。”而滕寧更貼心:“對啊,在其他方面要幫忙,也直接告訴我們。”
有了這些承諾,阿姨高興了不少,連聲說要更勤快做家務,免得他們後面忙活。剩下兩人一時無言,沒多久,滕寧先開口了:“我廚藝不太好,不過簡單的家常菜應該沒問題。至于其他事情,我閑着也是閑着……”滕暮山還記着自己才是長輩,微微皺眉:“不,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例如整天吃速凍食品,或者只夾蔬菜的三明治?然後工作到忘了去睡,黑眼圈比熊貓還厲害?”滕寧抱着手臂,一臉不贊同。
這倒是無法反駁,滕暮山糾結半晌,決定什麽也不說。他自然可以強硬地拒絕對方,但這樣絕對會變成沒完沒了的局面,太不值得了。
……
阿姨不在的頭幾天,滕暮山還百般不适應,但滕寧琢磨透了他的習慣和偏好,所以兩人之間還算相安無事。這天晚上,滕暮山揉着脖子走出書房,瞥見陽臺上人影晃動,疑惑地靠近,才發現是滕寧在晾衣服,不光有自己的,還有他的貼身衣物。
“……舅舅。”前一刻還偷偷害羞着的人吃驚地喊了聲,幸好沒開燈,昏暗遮蓋了他的面色。
滕暮山難得頭疼:“你把東西放下,以後別碰。”
滕寧本來覺得心虛,這下反而來勁了:“為什麽?阿姨不在你就忘東忘西,這些堆着多容易滋生細菌。”
“我自己會洗。”對方的語氣更冷了。
“你只知道扔洗衣機,然後放着過夜。”滕寧越說越理直氣壯,“這些天下雨,特別潮濕,總之我順手晾了,你快回去休息。”
聞言,滕暮山快要控制不住表情,滿心古怪又別扭的感覺。理智告訴他,滕寧絕對存了其他心思,并且絕對不會被他勸服或者成功警告。既然無可奈何,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随後就轉身離開,只是背影莫名顯得僵硬。
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滕寧虛張的氣勢頓時逃跑得無影無蹤。他低下頭,造成争執的小塊布料還捏在他手裏,能看出尺寸很是驚人——想到這,滕寧覺得從耳朵到脖子仿佛燒起來——其實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借口,真相是他趁機拿了滕暮山落在浴室的內褲,像個癡漢定定盯着很久,才舍得丢進專門買來清洗這類衣物的洗衣機裏。
他還有些遺憾,如果滕暮山當初不貪方便,現在他就能親手幫對方……
不知不覺又想深了一層,滕寧尋着夜風吹來的位置試圖平複心情,但身體涼下來,心跳卻依舊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