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色似乎仍舊全部暗着,滕寧被一陣又一陣鬧鐘聲吵醒,眯着眼睛摸索到了手機,同樣昏暗的屏幕上顯示出數字。“該起了。”他嘀咕一句,沒在溫暖的床鋪掙紮多久,匆匆洗漱好便小聲帶上門,輕手輕腳到廚房做早飯。如果只是準備滕暮山常吃的三明治當然花不了太多時間,可他另有想法,所以不得不早點爬起來。

忙活了一陣,他終究禁不住困意,将東西小心溫着,回到房裏躺下去,卷過被子一動不動地閉目養神。

睡得昏昏沉沉的中途,外頭有輕微的聲響,大概是滕暮山起來了——他一直非常守時,對自己要求嚴格。

此時已是七點多的早晨,窗外仿佛被誰拉開了帷幕,明朗又光亮,滕暮山卻不在乎這些,一眼注意到桌上被小罩子蓋着的東西。

快一周了,滕寧一直堅持為他做早飯,連碟子底下壓着的紙條也不間斷。上面寫道:“裏面還有一鍋粥,聽說比較養胃,你吃點再出門。”字跡與滕暮山的有幾分相似,末尾還有一張簡筆畫的笑臉,傻裏傻氣。

不知為何松了口氣,滕暮山看完後,把紙條單獨挪在一旁,坐在桌前就着慢慢濃烈的陽光吞咽合口味的食物。碟子很快變空,他怔怔地停住動作,忽然覺得還餓,這本不應該有的感覺來得猝不及防。于是竈上的鍋被掀開了蓋子,盛一小碗粥,綿綿的香順着喉嚨滑下,胃裏頓時舒坦了。

等滕寧趿拉個拖鞋晃出來,外頭早沒人了,幾個碟子還帶着水汽卡在架子裏,叉子、勺子也都回了原處。唯獨那張紙條壓在餐桌一側的花瓶底下,他捏起看了看,然後丢到旁邊的小櫃子裏,和另外幾張放在一起。

鍋裏被動過的痕跡不算明顯,可滕寧看着就笑眯眯,自己包攬了剩下的粥。

今天天熱,他填飽肚子後渾身出汗,連忙換了薄的衣服,歪在床邊思考待會要做點什麽。冰箱還有足夠兩人吃一兩天的東西,不需要特意去買,而衣服還得晾曬一段時間,才會香又松軟,至于屋裏被阿姨打掃得很幹淨,他和滕暮山又不是邋遢的人,因此不必在意。假期還長,滕寧覺得滕暮山這麽早出去工作又不好又好,雖然不能常常和他見面,但也避免了經歷過昨晚那事的尴尬。

手機驀地震動起來,滕寧拿起一看,發現是來自某人的急切求助:“爸爸!你還記得教授說的參考著作是哪本嗎?”

“記得。”他翻找一下手機上的便簽,得到書名後順手發過去,還加了個嘲諷的表情包。

“小寧寧,你這樣就很不厚道了……我只是沒留心,絕對不是學渣。”那邊得了便宜還賣乖,立馬改稱呼。

滕寧冷笑:“白星馳,你千萬別找我要作業,否則我弄死你。”

對方能屈能伸:“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剛才的我,對了,爸爸已經開始開寫了吧,我還在翻資料。唉,他媽的小作業,難到爆炸還只給那麽點時間,教授真以為我們個個都學出師了啊。”

“沒動筆,這段時間都在做家務。”滕寧坐直身子,若是對方看得見他表情,就會知道這人臉上帶了點炫耀又得意的笑容。

白星馳:“……這麽勤奮,請了家政還自己動手?”

“阿姨請假,我舅舅又是只顧工作顧不好自己的人,所以我勇敢地承擔責任啦。”

“啧啧啧。”作為少數了解滕寧心思的人,白星馳忍不住調侃,“做個把家務就讓你騷起來,要是以後成了,還不得瘋魔?”不過他也聽聞若是喜歡一個人,總控制不住想要為對方做任何事情的心情時刻充盈在胸腔,犯傻也是常有。

滕寧托着腮,思索片刻,決定不和他廢話:“你提醒我了,作業要趕緊弄完,留出空閑搞別的。”或者被搞,總之他字典裏沒有放棄,何況滕暮山明知他居心不良,近來竟然沒刻意拉開距離了,看來有望啊。

“祝爸爸好運。”

“哎。”

其實最初滕寧想學醫,像滕暮山那樣,但也許他母親通過血脈留給他的某些東西發生了奇妙的反應,令他最終選擇作曲系。滕寧母親是個才女,在音樂方面早早有了名氣,可惜遇人不淑,生滕寧時又落了病根,幾年後便去世了。由于她沒其他親人,後事和滕寧兜兜轉轉到了不算親近也很久沒往來的滕暮山手上。

盡管滕暮山向來冷情,但不知為何收養了滕寧,而不是将他送到孤兒院。小時候滕寧還覺得難過,認為舅舅不喜歡自己,經常抱有寄人籬下的想法,後來長大了才意識到滕暮山對所有人的态度都差不多,不如說決定照顧他那一刻就是少有溫情流露的時候了。

滕寧有多糾結他們的舅甥關系,就有多感激,不然他根本沒機會接近滕暮山。

……跑歪了。

他努力拉回快沒影的思緒,握着手機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開門後并沒有那種塵土的氣味,反而很整潔,放眼看去樂器、書架、桌椅等都蓋着防塵布,地板也似乎被阿姨定期清潔過。滕寧精通的樂器很少,吉他勉強算一個,其他諸如口琴、鋼琴都只是略懂,因此當初填志願選了偏重理論而不需要多少彈奏技能的作曲。

上初中那會滕寧對母親了解更多,接觸了些她以前的作品。另外,當時他班裏許多人開始對“喜歡”有概念,或者摸索着追求對象,偶爾裝大人談論起所謂的戀愛理論“有不同喜好之類的才能相處更久”,他也聽了一耳朵。因此滕寧改變了想法,鐵了心當個文藝青年,和醫生挺配,結果一直堅持到現在。

滕暮山對此不置一詞,倒是花錢讓人布置了這間樂器室,隔音做得尤其出色。

“嗯,先練習一下,找找感覺……”他自言自語。

于是一不小心錯過了午飯,連晚飯也差點沒記起來,還是滕暮山打來電話提醒了他:“有緊急手術,別等我。”

滕寧前腳應得爽快,後腳登時垮了臉。可轉念一想,萬一滕暮山回得早呢?他打起精神,默默給自己鼓勁,将只字未動的作業丢下,然後投向鍋碗瓢盆的懷抱。等搞定最後一道菜,他考慮半晌,心裏漸漸有了主意。

晚飯後,滕寧整理好碗筷,又檢查了先前單獨留出的飯菜,全經過精心挑選,保證适合滕暮山。百無聊賴地看綜藝看到七八點,估摸着一臺手術的時間,他果斷提着保溫飯盒出門了。雖然醫院有飯堂,但滕暮山挑嘴,若是耽誤了時間,寧願餓着也不肯點外賣,還不如他累一點送過去。

趕到醫院時,天邊幾點星屑也黯淡了,陰沉沉好像要下雨。滕寧不擔心,一貫細心地帶着傘,反而更擔憂滕暮山會不會吃飯,如果直接置之不理又該怎麽辦。路上一直有行色匆匆的人或者病床從身旁擦過,他習慣地讓出空間,上電梯前還攙扶了一個步履緩慢的老人。

醫院裏永遠有股消不去的藥水味道,到處都是,病人身上更甚。不過滕寧沒想太多,大概是愛屋及烏,他樂于維護與滕暮山有關的點點滴滴,包括自己的形象。拐彎碰上護士或醫生,他也會下意識友好地笑笑,想着這個可能幫過滕暮山幹活,那個或許是滕暮山的同事。

由于來過幾次,滕寧還記得滕暮山辦公室的位置,很順利找到了地方。“滕醫生剛結束一臺手術,在休息。”他告別熱心提醒的護士,小心翼翼開門進去,似乎從不會疲倦的男人果然不是想象中趴在桌上或如何的模樣,反而坐得端正,皺眉問:“你怎麽來了?”

“晚飯。”滕寧擡手,向他展示偌大一個保溫飯盒。

滕暮山聲音辨不出喜怒:“自作主張。”

被打擊得麻木了,滕寧厚着臉皮湊過去,邊嘀咕邊一層層端出飯菜:“你待會應該沒事了吧?好好吃頓飯,是醫生還不知道照顧自己,要我這個……外甥多嘴多手。”後半句帶了點玩笑般的怒氣。見滕暮山仍不動彈,他暗暗嘆一口氣,嘴上卻還不饒人:“舅舅,要麽和我耗着,要麽吃飯,你那麽聰明。”

聽懂他話外之意,滕暮山思索許久,最終選擇沉默地進食。說實話,他被今晚突然的手術弄得煩躁,可熱騰騰的食物一入口,那些不好的情緒似乎瞬間減淡了。

滕寧識趣地躲了出去。

靠近樓梯間的地方比較隐蔽,他靠在牆邊玩手機,正巧兩個年輕的護士結伴經過,白色衣角落入他視線裏:

“……忙啊,你說那些人折騰什麽,之前不讓滕醫生經手,出事了才腆着臉。”

“滕醫生沒生氣?”

“我覺得他挺煩那些人,晚飯都沒吃。”

“畢竟是醫生,眼睜睜看着病人……也不是個事。”

“嘁,他們就仗着這點,晚上火急火燎把人送過來。聽說這家得勢沒多久,見識少,一開始以為能拿捏住滕醫生,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老實講,滕醫生可真厲害。快四十了吧?精力還這麽充沛。”

“而且他還是單身,可惜好像要從一線退下去了,以後不一定能見着。聽說有個藥企想挖滕醫生去工作。”

“我也聽說了,那個負責人貌似長得挺漂亮,和她一比我們真是沒機會……”

“不不不,滕醫生對她也冷冰冰。”

“誰知道呢。”

“确實。”

“……”

後邊她們還說了什麽,滕寧沒聽清,只知道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莫測的神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