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露娜”過境後,留下一地狼藉。

家裏終于來電了,滕寧重新收拾了一遍,又喊人換了新窗。據說外邊尤其是老城區情況凄慘,地上全是積水,路邊有不知道從哪裏逃出來的魚搖頭擺尾,苦中作樂的人搬出了充氣船,權當在水上樂園玩耍。

阿姨特地打電話來問他們過得如何,一邊心疼一邊罵老天,明明八月了居然還有這麽可怕的臺風。

“哎,沒事。”滕寧應得輕松,對他而言,非但沒有遭受什麽,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一晚。

白星馳也發來友好慰問,說:“天晴啦!等哪天有空,給你看看我家露娜啊。”

滕寧:“再說吧。”

朋友圈裏,劉思瑞放了幾張照片,經歷過暴風雨洗禮的鳳凰木依然硬朗,有的被吹歪了樹冠,有的折了一兩段枝,在澄澈的藍天下輕輕揮動綠葉。只是那些燦爛的花落了,被清掃到巷口旁,好似堆起來幾個深紅濕潤的小山包。底下有人調侃自家的妹妹大清早假裝“黛玉葬花”,也收拾了好多枯枝殘花。

整個城市一片狼藉,又蓬勃地重建起來。

可滕寧無暇多想——他在考慮蛋糕的做法,生日總少不了這樣的象征,哪怕滕暮山其實一向沒什麽浪漫細胞,自然也不在乎所謂的儀式感。昨晚翻來覆去的結果是他看了許多食譜,那些人欣然地曬出自己拙劣的作品,說伴侶多麽感動,着實有些好笑又令人豔羨。

唯一的問題是滕暮山待在家裏,滕寧想籌劃驚喜,卻怕中途被對方撞破,畢竟他還不擅長做甜點,必須練習幾回。

第二天清晨,滕寧邊發愁邊煮早飯,驀地聽見腳步聲,不由得一頓,疑惑地走出廚房:“舅舅?”

滕暮山也有些意外,朝他點了點頭:“我去上班。”

這下真的驚訝了,滕寧瞪大了眼,無措地上前幾步:“你,你不是辭職了嗎?”

“辭職?”滕暮山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他的問話,然後語氣平淡地說,“我只是調職,今天早點去實驗室熟悉環境。”

原來是誤會一場,滕寧心想,臉上不自覺帶了點笑容。被滕暮山看了正着,他皺皺眉頭,想不通自家外甥總是一時喜一時怒,心情捉摸不定。很快反應過來了,滕寧來不及高興,瞅着對方準備妥當要出門,急匆匆裝好三明治硬是塞到滕暮山手裏:“……一路小心。”

“嗯。”

等家裏只剩下自己,滕寧才克制不住原地跳了幾下,連早飯都忘了,捧着手機開始翻收藏好的材料表。要買的東西太多,時間太緊,他得快點動手才對。消息提示音不斷,白星馳在抱怨他的遠房表哥一過來,露娜就抛下他,非要去蹭別人的腿。滕寧只看了幾眼,随手回複道:“救命之恩,肯定比你這一天兩天來得深厚。”

“真不想承認你說的有道理。”白星馳這個沒見過幾面的表哥畢業後回本地發展,現在開了間私人的寵物診所,之前滕寧救了貓就是送到了那邊,但完全沒料到後來會有這些淵源。

不希望被繼續打擾,滕寧無情地下了警告:“我有正事,你最好管好自己的手。”

白星馳假意傷心,到底不敢真的搞事,不情不願地回答:“好吧,我還得寫作業。”

不同人有不同煩惱。

臺風過後諸事待興,水果、蔬菜的價格都上漲了,加上這時候的橘子酸得厲害,滕寧幹脆挑了罐頭。這個牌子的聞起來與他的氣味有點相似,不會太甜,不招人膩。低筋面粉、白砂糖、黃油……一樣樣名字從他嘴唇吐露出來,又被手指緊緊握住,最終落入袋中。這些東西将會被攪拌在一起,塑造成不誇張的形狀,這樣滕暮山才不至于太過抗拒。

這個人既不在乎他事,卻又挑剔,真是矛盾的集合體。

回來路上碰到鄰居,對天災心有餘悸的大嬸拎着很多東西,即使有電梯上下也費力,滕寧主動幫了忙。

意外得到了對方的指點,但第一次難免失敗,滕寧忙活大半天,發現蛋糕出來後仍舊塌了一塊,并不好看。他嘆了口氣,從陽臺木架的小盆薄荷摘了些葉子,擺在中間點綴,忽略掉殘缺的地方倒是有模有樣了。

薄荷是很好種又漂亮的植物,枝葉嫩綠,且味道清冽,他聽說滕暮山的氣味與其相近。小學時要求交觀測日記,他第一時間想起了這個,偷偷摸摸買了藏在房間,誰知最後被阿姨戳穿。

他還記得那時滕暮山的臉色很奇怪,但終究沒說什麽,也不制止。于是這盆薄荷在他完成作業後也留下來了,一直茁壯成長至今。偶爾阿姨要熬雞湯給他補身子,為了清甜,也愛摘幾片葉子丢進鍋裏,每回滕暮山都避之不及。而滕寧不光将湯水喝掉,還要小心翼翼地咀嚼那些算不上好吃的薄荷。

後來他上大學,自己去買牙膏、沐浴露等等,也全是這個味道,雖然與……相差甚遠,但聊勝于無。

失敗品自然不能被發現,滕寧邊總結經驗,邊獨自吃完了不算美味的蛋糕,之後又收拾幹淨廚房,把一些用具藏起來。看樣子中午也不需要另外做飯,他舔舔嘴唇,到音樂室裏拿出吉他,慢慢地将那段早就寫好的旋律彈奏。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天邊紅了一片,霞光被風吹碎了,一縷縷飄散開來。滕寧拿着一瓶剛開蓋的冰飲料,斜靠在陽臺邊上,偶爾喝一口潤潤喉。順着公寓區大門方向一直往前看,時不時能見到進出的車輛,他毫不遲疑地認出了屬于滕暮山的。晚歸的鳥受了驚吓,從樹叢飛了出來,高高低低地盤旋在半空。

滕暮山進門時面帶疲倦,滕寧暗暗猜測是不是有誰不接納他,畢竟新的工作環境和新的同事。但看樣子又不太像,最起碼能欺負滕暮山的人屈指可數,阿姨算一個,他勉強算一個,旁人都只有認輸。

餐桌上,滕寧從來是主動挑起話題的人,即使滕暮山不回答,依然自得其樂,比如此時他在好奇醫院實驗室的模樣。“沒什麽特別。”滕暮山不感興趣地垂着眼,“比平時好一點,少了很多聒噪的人。”

“大家的服裝呢?像電視上那樣……”滕寧仔細回想了下,發覺自己沒怎麽見過滕暮山穿白大褂的樣子,反倒碰上好幾回對方剛做完手術,身上還是那套藍綠色的制服,可能情人眼裏出西施,他覺得挺好看的。

不過滕暮山從不将工作時的衣服帶回來,病菌太多,醫院會統一安排人清洗,而且他向來怕麻煩。說實話,從某種意義上看,他着實不和善也不親切,但稍微了解他的人,都覺得這樣非常可靠。尤其那些需要手術救命的病患,壓根不介意被冷面相待。

“全是白色。”滕暮山不懂這有什麽詢問的價值。

滕寧卻不那樣想。

制服誘惑啊。

總之,滕暮山調職後似乎多了些空閑,上下班時間也相對穩定——只要他不心血來潮留在實驗室鑽研。滕寧轉念一想,大不了生日當晚跟到那邊,對方不至于放任他胡鬧,于是旁敲側擊起滕暮山那天的安排。

似乎察覺到他有所圖謀,滕暮山放下筷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沒空,在實驗室。”

“是嗎?”滕寧臉上不見失望。

被他的反應弄得不明所以,同時心底冒出不太好的預感,滕暮山不由得想起某個并不愉快的生日,表情一時間變得古怪:“可能吧。”他沒把話說絕。

滕寧在對方沒注意到地方悄悄翹起嘴角。

……

滕暮山寫下最後幾行數據,習慣性端起手邊的杯子,才發現裏頭不是咖啡,被滕寧借口忘了買,換成加蜂蜜的溫水。上次去超市采購,滕寧流連在貨架前許久,挑了據說是極好的桂圓蜜,但在滕暮山看來都是一樣的瓶裝澄黃液體,根本沒區別。

帶甜味的水喝起來有些奇怪,可他懶得翻箱倒櫃,不得不說滕寧太清楚他的性格。

以前滕寧倒不是這樣,或許該說挺沖動,不太顧慮後果,導致有一段時間他們之間幾乎互不交流。

起因大約是高二的暑假,有人給滕暮山介紹對象,那個男性Omega太過自信,被拒絕後不願放棄,結果找到了滕寧面前,想要通過讨好他從而改變滕暮山的想法。誰知刺激到了當時懷有某種心思的人,在那個暑氣仍重的夜晚,舅甥之間頭一回吵得那麽激烈,甚至憤怒到口不擇言,最終冷戰。

自那之後,滕寧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他收起那支滕暮山瞥過幾眼的鋼筆,也收斂了個性,變得成熟且隐忍,以家人的名義再次走到與滕暮山觸手可及的距離內。他不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滕暮山也不願意,因此維持住了奇異的平衡。

由于走神險些嗆到,滕暮山緩了一陣,杯底磕到桌上發出悶悶的響聲,殘餘一點粘稠的蜜糖在裏面,很難洗幹淨。如同猝不及防的回憶,他必須承認,并不是那麽容易徹底忘卻。

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滕寧讓他感到恐懼——有什麽即将潰敗,平靜被徹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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