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其實滕暮山很少過生日,甚至當初并沒有親自提起,而是滕寧從阿姨口中得知了日子,非要給他慶祝。

天剛蒙蒙亮,滕寧在鬧鐘聲裏悠悠醒轉,打着哈欠起身。也許是真的被他煩得不行,又或者一時心軟,滕暮山嘴上說盡量騰出時間,實際上為了将研究進度拉起來,這幾天都很早去上班。只是他不承認,任何時候都是一副“醫院那邊就是很忙”的模樣。

滕寧自然不敢說破,同時短暫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逼得太緊,然後仍舊美滋滋地笑,即使被對方投以冷淡的眼神也不為所動。

相當得意。

滕暮山也沒想到,對他沒什麽意義的一天,居然讓滕寧如此看重。他随手正了正領口,看着對方明顯是剛起床不久,套着寬松的上衣長褲,趿拉了雙拖鞋從廚房出來,手上端着的三明治比往常更厚實。

“今天沒煮其他,都是舅舅喜歡的東西。”滕寧眼神亮晶晶。

杯裏溫水依然泛着甜味,可滕暮山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習慣了,并不覺得難喝。他切開三明治,裏面的蔬菜和處理過的肉全都沾上了醬汁,似乎也是滕寧親自準備的,不像外頭賣的油膩和濃重,反而顯得清爽。

直到出門前,滕暮山都沒能從沉思中抽身,毫無疑問,滕寧的做法越發圓滑了,令他更加心緒不寧。更別提,這人有時候聒噪得可怕,反反複複提醒他:“慢走,路上注意安全,今晚記得早點回來。”

滕暮山頓了頓:“……嗯。”

太陽逐漸爬到了高處,公寓區裏嘈雜聲也多了起來,滕寧勤快地在家搞了一輪衛生,接着開始簡單的布置。因為滕暮山不喜歡過分花哨,所以他僅僅裝點了下餐桌——新買的暖色餐布蓋住桌子,碗筷擺放整齊,仿真玫瑰簇擁在中央的花瓶,每一朵盛開的都朝向滕暮山常坐的位置。

從下午到傍晚,滕寧按照滕暮山的口味備好了許多菜肴,烤箱裏的蛋糕也緩緩膨脹,趁着正好的模樣拿出來,在上面擺一圈月牙似的橘肉,甜酸調得剛好,還加了幾片嫩綠的薄荷葉。幸而是夏日,食物涼得不快,他閑下來後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又把空調溫度調高了點,以免感冒。

獨自一人總是安靜,加之期待着歸來的人,所以他做這一系列事情不由自主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地,溫柔地。

連等待也是如此。

……

下班的時候,滕暮山看向門外固執的身影,也不知道對方怎麽靠關系進到實驗室範圍內,着實令他煩躁。但不請自來的女人沒察覺他的不耐,表情驟然亮了起來,激動地朝他走近:“滕醫生——”

“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滕暮山毫不留情打斷。

言千芳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尴尬地收回去,臉色一點點漲紅:“抱歉,我真的只想和你談一談。”她随手撩起垂到臉側的長發,露出姣好輪廓,若是旁人大多心生憐惜,不舍得讓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難過。

可惜滕暮山不是尋常人,甚至更為冷淡地表示反感:“然後呢?你已經浪費了我五分鐘。”說完,他便想越過對方直接離開。

但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喊:“……我難道不比你的外甥更好?”

聽到她提及滕寧,滕暮山心頭一緊,下意識停下了腳步。幸好實驗室裏只剩下他們兩人,他轉過身,面色愈發陰沉:“言小姐。”

“你果然知道……何必逃避話題呢。”對上他冰冷的目光,言千芳舔舔嘴唇,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多了幾分鎮定,“我就是想聊聊,關于你那個好外甥的事。他可真離經叛道啊,居然喜歡上自己舅舅。不過到底是太年輕了,不把人倫放在眼裏,也不管你的名聲。”由于對滕暮山執念頗深,她暗中找人調查了一番。

見滕暮山沉默不言,她更有把握了,又輕笑着說:“如果讓旁人聽到些風言風語,就不好了。”

“所以——”

“滕醫生,這麽說吧,我知道你應該沒那種心思。”言千芳這時候耐性好得很,認為自己已經占據了主動權,面露得意,“正巧我在逃避聯姻,需要一個對象,足夠優秀的對象。只要你答應,我能給你很多,包括幫你解決那些麻煩。”她一直堅信終有一日能打動對方,所以不願輕易放棄,反正總有希望弄假成真。

幾乎克制不住怒意,但滕暮山深吸了一口氣,注視着面前自以為是又愚蠢的女人:“麻煩?你覺得我會在乎?”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見對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反而放緩了語氣,“再者,言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千芳咬牙:“你就不覺得惡心!”

“遠不及你吧。”話音剛落,滕暮山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惡毒了,也無心再和她糾纏,“你該慶幸我不打Omega。”

原本咄咄逼人的氣勢蕩然無存,此時言千芳渾身發冷,好像第一次認識面前的人,擰着眉頭後退了幾步:“難道……”

滕暮山不再理會她,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他還記着答應了滕寧要早些回去,即使不愛過生日,承諾仍然要好好履行。至于言千芳的威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無論對方守口如瓶,抑或惱羞成怒,讓流言沸沸揚揚。他與滕寧之間的事,不需要旁人置喙,就算要拒絕,他也不會采取言千芳說的方式。并且若是還有下次,他就不止口頭警告了。

只是被她一攔,耽誤了時候又碰上塞車,等他到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本來趴在桌上打盹的人聞聲立刻醒了過來,揉揉眼睛:“舅舅,你回來了。我去熱菜,你先休息一下。”說着就要走向廚房。

“你還沒吃晚飯?”滕暮山皺起眉頭。

滕寧搖頭:“我等你回來一起,沒關系,天氣挺熱,東西都不冷。”

這樣一桌豐盛的菜,盡管回鍋很簡單,但依然要花費不少時間,等兩人終于坐下,滕寧舒服地松了口氣,還張羅着給對方夾菜:“多吃點,今天怎麽回得這麽晚?”

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猶豫片刻,滕暮山還是開口了:“遇到之前藥企的負責人,和她聊了一會。”

他以為滕寧會生氣,但對方仍然面不改色,小心翼翼将魚骨、魚刺剔了,留下白生生的肉:“哦,好吧。對了,這魚是我找方法料理好的,完全不腥,特別嫩,你快嘗嘗。”仿佛一點不在意晚歸的理由,更不像以前那樣追問。

這種反差讓滕暮山非常疑惑。他夾了一塊魚肉送入口中:“還行。”他平時很少吃魚,原因是怕麻煩,尤其那些多刺的品種,一不小心還會卡着喉嚨。旁人以為他單純厭惡腥味或者什麽,滕寧卻還記得他最初是喜歡的,為了這一點偏好,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

滕暮山忽然覺得心裏發悶,手指更用力地握住了筷子,碗裏的肉頓時碎成了絲絲縷縷,太軟太嫩了。

至于滕寧似乎沒察覺,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那就好。”

飯後稍微歇了一會,等滕寧收拾完碗筷,滕暮山正坐在書房裏看着厚厚的資料,神情很專注,又仿佛在想很多事情,整個人顯得詭異地嚴肅。忽然,燈光暗了下來,他擡起頭,才發現是滕寧捧着蛋糕從門外走出來,滿臉邀功似的表情:“好看吧?”

“……嗯。”

滕暮山有些詫異,但又覺得理所應當,對方總是會制造一些驚喜或者驚吓。

并不清楚自己被這般腹诽,滕寧放下蛋糕,飛快地跑去拿來吉他,清了清嗓子,示意滕暮山別忙工作,先留心聽:“還有一份禮物,我寫了很久,祝舅舅生日快樂。”然後,他唱出了第一個音符——

寂靜的深藍色的夜晚,和他低聲哼唱,是那些星辰與風,那些雨露和枝條,在某個時刻成熟了的橘子,忍不住骨碌碌滾落,結果掉進某人的掌心。于是它悄悄散發出這個夏日最甜美的味道,讓人心生歡喜。

“結束了。”

許久,滕寧緩緩地松開撥弦的手。

滕暮山這才回過神來,作為一個對音樂無感的人,他說不出這段旋律包含了什麽深意,但內心兀自柔軟了許多,好像浸泡在甜汁裏。他沒有許願,徑直拿起刀子切開蛋糕,果然如他所想,裏面也是橘子的氣味。汁液一點點淌出來,和乳酪、綿軟的蛋糕交融,據說這叫流心,是一種很難的做法。

他能猜到,滕寧應該學了很久,這塊蛋糕值得被細細品味——就像剛才的歌聲,餘音袅袅——連最後殘留在碟子裏的碎屑也有濃郁的甜香。

兩個大男人分吃了一整個蛋糕,或者說,滕暮山只享用了一小份,剩下大半都進了滕寧的肚子。因此直到半夜,他還是覺得胃裏沉甸甸,幹脆爬起來,從櫃子裏找出沒送出去的領帶。

他忽然不打算将這個當成下一次或更之後的生日禮物,不如等時機到了,再一次告白,牢牢地纏住自己或者對方的脖頸。

根據今晚滕暮山的反應,他知道,那個日子不會很遲了。

同類推薦